“现在医院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孙小兵还是没有忍住，也许记者天生就喜欢打听。
龚晨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我已经被踢出局了！”
“出局，谁敢让你出局？”孙小兵问。
“能让我出局的人太多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是龚家的继承人，我告诉你，我狗屁都不是。”龚晨愤愤然地说，“在别人眼中，我什么都不是。”
“怎么可能？”
“我真不知道爸爸生前是怎么想的，如果我想做个公子哥，每天浑浑噩噩，纸醉金迷，但是我不想啊，小兵。”龚晨的脸上满是怨色，可能他有些想念他的父亲了，可能他对现状太不甘心了，“我想做事，我想做好事情，但我举步维艰。”
“你在自己家做事，谈何艰难，你大胆地往前走就是了，不要畏畏缩缩。”
“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但做起来全不是那回事。父亲以前觉得我年轻，家里人觉得我不够成熟，他们怕我做不好事情，不好的事情全都算到我头上来了，你说我冤不冤？”龚晨盯着孙小兵，似乎他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人都是要一个成长的过程，你们家家业那么大，不是一天两天打下来的，父辈们还不是经过了风霜洗礼。”
“可是他们偏偏不给我成长，总嫌我成长得太慢。爸爸把家业留给了我，但没把权力留给我，我痛苦啊！”龚晨说的是实话，那些家业在他看来像水中月镜中花，可以看见，却无法触及。
“我懂了，你所说的出局，实际上是家人踢你出局了？”
“是啊，二叔让我暂时停止对医院的管理，父亲去世前将龚家托付给了他，可他却一点儿都不看好我。”龚晨不甘心，他怎么会甘心如此受制于人，处处受别人的摆布。
“托孤大臣？”孙小兵笑了，原来龚晨也有这么多的心事，他冷不丁地飚出两个字，“夺班！”
“什么夺班？”
“夺权啊，你没读过历史啊？”
“母亲看样子也不太支持我，所以我孤立无援啊！”
“那现在学校呢，学校也被你二叔收回去了吗？”
龚晨说：“暂时还没有。”
“那你就好好整顿学校，做出点儿成绩给他们看看。”
龚晨闭着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谈何容易啊，小兵，你来帮我吧！”
孙小兵真想一口答应龚晨，但是他离不开媒体，离不开那个藏着梦想的地方。
看见孙小兵没有说话，龚晨挪了挪椅子说：“没事，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孙小兵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你说这次医院的事情，你完全不知情？”
龚晨点了点头，“我真不会让医院那样去做的，都是张齐泰那个王八蛋想到那种馊主意，背着我去做那种事情。”
孙小兵很少看到龚晨愤怒，更少听到龚晨骂人，他知道龚晨一定伤得不轻，才忍不住说粗口话。“医院的其他高层呢？”
“他们搞得好像都不知道似的，最让人气愤的是二叔把我批得一无是处，对院长周青就轻描淡写地说了两句，一点儿处罚都没有。”
听龚晨这么一说，孙小兵觉得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副院长去行贿，龚晨这个老板不知情，院长也会不知情吗？事情出来，就算院长是元老，他的二叔收回了龚晨的权力，却对院长一笔带过，不合常理。
如果说龚晨的二叔是为了稳定军心，想利用院长周青去做背水一战，重新争取医保的资格，那么也没有必要就此让龚晨出局啊，更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将板子直接打在龚晨一个人的身上。
孙小兵问：“那你三叔呢？你妈妈呢？他们什么意见？”
“无语！无奈！无情！只能这么说。”龚晨一字一板地说。
“坚持住，不要趴下！”孙小兵只能这么安慰龚晨，他真的帮不上龚晨任何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给龚晨鼓励，让他不要灰心。
77
苏婉婷一回到报社，陈枫就找到了她，阴阳怪气地说报社要求她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写一个情况说明。
其实医保内幕的线索是柳总授意苏婉婷去做的，而且让她调查一下几家民营医院，可等她越深入调查，越发现整个背后竟然牵涉腐败问题。虽然苏婉婷对医院行贿这块只是轻描淡写，但报道一出却掀起了轩然大波，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苏婉婷马上悄悄打电话给柳总，这份情况说明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柳总不愧是职场中的老狐狸，他把苏婉婷约到了一处偏僻的咖啡厅，然后对她说，情况说明要避重就轻，没想到这次惊动了宣传部，社长有些自身难保，但这不是一件坏事。
苏婉婷有些不解，因为这篇报道，她自己的处境也极其危险。
“婉婷啊，只要我还在《东州报》一天，就不会让你失望。”柳总话锋一转，“不过，这次可能要让你委屈了？”
“怎么了？”苏婉婷睁大了眼睛，知道一定不妙。
“你也知道的，社长就要离开报社了，现在这件事可能影响了他的仕途，他就借题发挥，小题大做，可能在他走之前，报社高层会有大动作。所以他要从重处罚当事人，可能会对你不利，不过你放心，不管什么处罚，只要这阵风一过，我一定会回报你的。”柳总说的话很直，但又有些虚，绵里藏针，针针直逼要害。
苏婉婷连忙谦虚地说：“当然了，柳总，我能走到今天，我很感谢有你的提点，需要我做的事情，你只管吩咐。”
柳总大笑起来，脸色也不由得放松了，身子靠在沙发上，“有你这句话，我就觉得自己没有看走眼。我跟你透露一下吧，报社可能要设一个全面负责的总编辑，到时你的前途会和我捆绑在一起的。”
柳总来《东州报》之前曾有二十多年的媒体职业经历，不管是经营，还是采编，他都有丰富的经验。他既然当面和苏婉婷提到《东州报》的高层人事改革，那么他想做这个全面掌管的总编辑就不言而喻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
“这条新闻触及了很多人的痛处，但别人不痛，整个社会就没有改变，你不要担心。线索你就说是从医疗系统内部获得卫生局副局长被带走调查的消息，然后你经过独立调查，发现了之后的种种内幕，当然你要实话实说，你的调查分析和结果都跟采编的领导沟通过，成稿后也由编委们和值班主任审查过。调查采访过程就按你的实际情况去说，但是不要忽略了采编高层曾经同意过。”柳总虽然话没有说明，苏婉婷却懂得柳总的意思，就是要与王总一决高下，毕竟只有他和王总是争夺这个实权的总编辑的不二人选。
苏婉婷的情况说明交上去第二天，没想到她被《东州报》停职了。
这时的苏婉婷，在办公室几乎再也没有听到“苏姐、婷姐”的声音了，很多人见到她都是匆匆而过，或者扭着头像没看见似的，这让苏婉婷很失落。
这个社会真现实，苏婉婷刚出了点儿事，全报社都知道了，甚至在食堂工作的大叔都在问：“听说报社这次出了大事。”不巧的是有个大叔不认识苏婉婷，苏婉婷打菜的时候竟然问起她来了，苏婉婷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端着菜盘匆匆走开。
平常在食堂，苏婉婷只要一坐下，总会有几个记者围上去东扯西拉的，现在见到她像见了瘟神，苏婉婷在食堂显得有些孤独。孙小兵见此，竟然主动凑了上去，低声问苏婉婷：“没事吧？要挺住啊！”
苏婉婷自顾自地埋头吃饭，其实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孙小兵又说：“报社处罚太狠了，我之前也被处罚过，挺挺就过去了。”
苏婉婷埋着头，孙小兵却发现她已经眼圈发红，眼泪不自主地开始流下来，苏婉婷掩着脸，生怕别人看到她不坚强的一面。
孙小兵递上了一张纸巾，“没事，不就是这点儿破事吗？什么事情能难倒我们？”
苏婉婷擦了擦眼睛，抬起头挤出了微笑，看着孙小兵说：“小兵，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我们同病相怜啊。”孙小兵安慰苏婉婷。
“以前我有对不住的地方，请你多多包涵。”
“看你说的！”孙小兵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婉婷突然压低声音说：“小兵，有件事我一直想对你说，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说完孙小兵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轻轻地拍打自己的嘴巴。
“上次小贩和城管冲突时，你去采访的线索是陈枫短信发给我的，那时我们部门的记者都出去了，就你和我在，我就顺手给了你，没想到你被打了。”苏婉婷刻意说得很小声，还专门回头看了看四周。
“这有什么啊，不过那次报社真没人情味。”
“后来我们才知道打你的那群人的确不是小贩的同伙，而是外面的人。你知道是谁吗？和千一食品有关。”苏婉婷说完看着孙小兵，不知道眼中是忏悔，还是自责。
听完苏婉婷的话，孙小兵愤怒得想吃人，那一刻他失望透了。
而在食堂的拐角处，陈枫正准备进来吃饭，远远看见苏婉婷和孙小兵在交头接耳，虽然不知道在说什么，扭头转身就走了。
78
苏婉婷说那条线索是陈枫用短信发给她的，而当时只有他们两人在办公室，难道陈枫早知道当时小贩冲突的现场会有不明人士等着孙小兵吗？难道那也是小贩故意和城管导演的一场戏吗？
孙小兵有些不太相信苏婉婷所说的话，可是他却又有些隐隐觉得那次被打得不明不白，报社的态度也非常冷漠，与平常不太一样，陈枫更是在事后让孙小兵息事宁人，他觉得这件事也许真像苏婉婷所说。
孙小兵冲动得想马上找陈枫问个明白，没想到刚回到办公室，陈枫竟然打电话主动找到他，要他到执行副总编办公室去一趟。
孙小兵刚敲门走进办公室，陈枫就将孙小兵迎到沙发上，还意外地泡起了茶，似乎要和孙小兵谈心似的，孙小兵不知道陈枫的葫芦里到底装着什么药。
陈枫越热情，孙小兵越看不懂陈枫。
陈枫温和地问孙小兵：“最近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孙小兵答了一声，拘束地坐在沙发上，“还好。”
“小兵啊，你的机会来了啊。”陈枫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就像还是孙小兵过去的主任一样。
“什么机会啊，孙小兵就是一新闻小兵。”孙小兵不由得冷笑，调侃道。
“别这么没志气呀，你也知道，我一直很看好你的。现在报社可能会有大动作，法治生活部主任是一直空缺着，苏婉婷因为这次报道被报社给停职了，这不是机会吗？”
孙小兵知道，就算苏婉婷被报社给停职了，他永远也不可能窜上主任的位置，走了苏婉婷，还有王婉婷，还有马婉婷，总有一个婉婷在他之上，“领导，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什么取笑啊，要有斗志嘛！什么事情不争取，怎么可能会是你的呢？就是当不上这个部门主任，当个首席记者总可以吧。不是有句名言，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吗？”
孙小兵嘟哝了一句说：“哎，估计我就不是好士兵的料子。”
陈枫将倒好的茶杯推到孙小兵面前说：“看，这么没出息，不是早和你说过吗？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孙小兵用手指点了点茶几，说：“谢谢领导啊。”
“不过，小兵，我要提醒你啊，苏婉婷现在正处在浪尖上，你还是要和她走得远一点儿，否则让上面领导看见不好。”陈枫的表情严肃起来，像是提醒孙小兵，又像是在批评孙小兵。
可孙小兵听起来却有些不舒服，现在苏婉婷在报社正处于低谷，陈枫作为执行副总编，竟然要自己离苏婉婷远一点儿，这哪像人话？突然他又想到苏婉婷在食堂说的那些话，他愈加觉得像吞了一只苍蝇，越来越不认识眼前的陈枫。
看孙小兵没有说话，陈枫接着说：“你好好做，只要我看好你，王总也会支持你的，你在《东州报》一定会有未来的。”
陈枫不提王总还好，提了王总就是一肚子的气，上次让他直接降级做见习，还硬是处罚了一段时间才给转正的。
孙小兵对陈枫笑了笑说：“领导，问你一件事，上次我采访被打，听说那群人跟千一食品有关？”
“听谁说的，要是跟千一食品有关，报社岂会饶了他们？你卧底调查，是王总和我安排的，出了事就算报社愿意忍让，我们也不会同意的。别瞎说啊，派出所都定案了。”陈枫振振有词，好像孙小兵真的是道听途说。
“那次城管和小贩冲突的线索，不是报料库的，是你发给我们部门的？”孙小兵试探着问。
“怎么可能，谁说的？”陈枫突然又说，“小兵，你不要乱想，你动动脑子，就算是我发的，怎么会派你去？你不要把这个事情硬往被打那个事情上面靠啊。”
陈枫说完像想起什么似的，“是不是苏婉婷说的？”陈枫问完却又觉得不该问，别搞得孙小兵真以为是他发过这个线索。
孙小兵连忙摇头，“不是，我就问问而已，可能是我想多了。”
走出陈枫的办公室，孙小兵越来越迷糊，到底是陈枫说了假话，还是苏婉婷说了假话。按说陈枫不可能害他。本来千一食品那事与宜华超市有关，而这个调查就是陈枫安排的，背后是王总，如果与千一食品有关，陈枫没理由去害他。可是苏婉婷现在正处低谷，她也不可能莫名其妙扯上陈枫，编造一些假话吧。
到底是谁说了谎呢？他们的用意又是什么呢？孙小兵百思不得其解。
孙小兵想了想还是给欧阳志打电话，让欧阳志通过公安的关系，打听一下最后那群人是怎么处理的。
没想到欧阳志打听后的结果让孙小兵大吃一惊，那群人竟然只被拘留了五天就完事了，而且派出所说那群人基本上都有案底，要么偷盗，要么打架，不是什么好人。
孙小兵一下子明白，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看样子真如苏婉婷所说跟千一食品可能有关，但那件事情到底与陈枫有没有关系呢？是一场预谋，还是一个巧合？
不过不管怎么样，有一点孙小兵是明白的，陈枫和苏婉婷可能早就知道，打他的那群人不是什么善人，更不可能如派出所说的就是小贩的同伙。他采访被打了，却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可能其他人都心里清楚。
孙小兵忍不住对着报社大楼竖起中指，但他又舍不得离开这栋大楼，因为那栋楼里有他当初的梦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