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拔刀神剑一出，谁与争锋。
自与二十年前，中原武林与苗疆十年之约，生死之战，神剑现，碧落出，除亲身经历者，无人能想象其蕴含之力量。见过者皆只能说：“匪夷所思。”
碧落霜华，一阴一阳，当年澈影手持碧落剑，引领拜月教徒，驰骋疆场，所向披靡，在爱恨之间竟然惊醒碧落剑魂，神剑出，星辰变，那一战可谓鬼哭神嚎！
然而，从此之后，澈影协同碧落在江湖杳无音讯。有人说澈影踏江而去，同当年中原武林盟主共隐山林，过上神仙眷侣的生活；也有人说澈影为武林盟主所杀，碧落剑由此消失江湖。
传闻归传闻，但神剑霜华却一直在江湖中显露着，而且还很张扬。
张扬，不是指剑，而是指人。
碧落已无从寻觅，人之贪恋使得霜华剑成为江湖焦点，甚至流传着：“得霜华者的天下。”江湖从此开始霜华剑的时代，又是十数年浩劫，江湖为此剑死伤无数，直至近年，一少年夺得霜华，才平息了江湖的动荡，因为这个少年，是真正的霜华剑客。
少年坐在阁楼间，面相明月，嘴角勾起一个令人着迷又费解的弧度，剑眉一挑，持杯邀月。月不语，少年笑的更欢，反手一杯下肚，但嘴角的笑意并未消去。
迎着月光，少年褪去身上那可与月光呼应的华服，换上一席素装，头束玛瑙，显得干净利落。左手的霜华剑映月成辉，泛着淡淡金光。少年凝视神剑，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神情也开始变得复杂。
“何人在此？”少年轻声道，却未放下手中的酒杯，声音如环佩相撞，清澈空明，在寂静中缭绕。来者也不紧不慢的来到少年身后，轻蔑笑道：“菊寒啊菊寒，每次都如此镇定，当真有这么大把握？”
少年知有人在其身后，更知此人手中有刀，却依旧不动身形，独自斟酒，轻声道：“可与共饮乎？”
身后之人愣住了，很快又笑了，二话没说，一个跟斗翻作在菊寒身侧，手中握着前几秒还在少年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少年嘴角的笑依旧挂着，似乎永远也不会消失：“不怕我在酒里下毒么？”
身侧之人把玩着这琉璃杯，不急不慢地说道：“因为你是菊寒。”
“不怕么？”少年转头看着来者，来者也转头盯着菊寒，双目相对，很肯定的说：“你不会。”
风吹拂着少年的发，拂上了少年的脸，倒显得少年的脸色苍白：“为什么？”少年平静的问。
来者也很平静的回答：“因为你是菊寒。”
二人开怀大笑，又是连饮几杯，在沉默片刻后，来者放下鬼头刀，笑道：“我本次是来杀你的。”
少年独自斟酌，不紧不慢的问：“现在呢？”
“好酒当前，自当饮先，”说着又从菊寒手中夺过酒杯，一口饮尽，“你知道我从不放下刀。”
“我知道。”
“你可知道我只在你这里才放下我得刀。”
少年思考片刻答道：“我知道。”
来者突然大笑：“可是我要杀你。”
少年依旧饮酒道：“我知道。”
又是沉默，却充满喧嚣，盈溢着月光，没有空虚的夜。菊寒叹口气，对来着说：“这可是你第八次杀我？”
“第九次，”来者答道，见菊寒不语，又补充道，“还有一次我未出手。”
“哪一次？”
“第一次。”
菊寒不禁握紧霜华，心中一紧。这倒不是因为他同世人一样贪图神剑虚名，而是这件事于他有着很多复杂。
“那天我刀很快，但对你，我没有出手。”
菊寒不语。
“但是我想。”
“难道堂堂天下第一快刀也想要用剑了？”这回菊寒没有笑了，来者见状倒是笑了：“你可见江湖中的刀客放下自己的刀？”说罢，来者正了正姿态，又是一表严肃的对着菊寒：“因为不能让任何人拥有霜华。”
又是一阵沉默，又是一阵对视。
菊寒的眼中洋溢出惊讶，掩饰掉了眼睛深处的痛苦。
“因为霜华作为神剑本体的同时，也是一个祸害，得神剑者往往只有一个下场，剑奴，被神剑吸光精血，届时不是你在控剑，而是剑在控你。”
这回菊寒笑了：“所以你要杀了我？”
“不，因为你是菊寒。”
菊寒回过头去，恢复了当初的平静，依旧饮酒赏月，依旧是挂着玩世不恭的微笑：“这次你不会杀我。”
“为什么？”这次轮到来者问。
菊寒定了定神，说：“因为你说的太多了。”
语罢，二人开怀大笑，来者笑道：“这次我的确不会杀你，但下次再见，定是最后一次，而这次同第一次般，我不拔刀。”说罢，转身而去。
菊寒依旧没有回头，把玩着琉璃杯，好一会儿自语道：“你不拔刀，如何胜我，鬼头。”
一个是名誉江湖的霜华剑客，一个是叱咤风云的鬼头快刀。刀剑相接，光影交错，这将是怎样的恢宏？江湖人都知道，鬼头刀与霜华剑一直不合。江湖人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菊寒也不知道，只记得霜华与鬼头相遇后，便是频繁恶战，到哪都有鬼头刀的身影，直至上次后，鬼头刀不知怎么的，一年来没再寻过他。“出手吧。”每一次鬼头说过此句必定出刀。他也知道鬼头刀并不可怕，没有神剑霜华的潜力，但可怕在出刀快。未见刀身，却见刀影，快的让人难以想象。
但菊寒有更重要的事做，比如去回雁山。
回雁山庄是一个平凡至极的山庄，里面住着的是老钱家。老钱家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名曰红杏，杏儿与菊寒相交甚好。
这些年来在江湖闯荡，菊寒别的倒没什么成就，偏偏女子认识的多，多到自己不想结识都不行。谁让他生性多情，玩世不恭又潇洒如斯，而偏偏又是霜华剑客。
回雁山庄风景秀丽，经不住主任盛情邀请，菊寒答应在此住上段时日。杏儿秀颜微低，抿嘴一笑，宛若倾城。菊寒见后不动声色，不是因为他不动心，而是他已无心可动。他永远不会忘记，却更不愿想起那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当五岁的他回到家中，见到的只有尸体，爹娘惨死在房中，满地鲜血，满是寂寥。他哭着跑出去，沿着来时玩耍的小溪，却发现了亲姐姐菊穆面目全非的遗骸，唯有手臂上赫然烙有菊家的印记。穆姐姐，你说过我们和爹娘都会永远在一起的，我答应要保护你的，但是当我夺得霜华剑，而你却不在了。
剑在，却没有了值得保护的理由，所以只能杀戮。
这是种多么悲怆的寂寥啊！
“菊弟弟？”见菊寒神色木然，杏儿不禁问了句。这一问让菊寒又冷静下来，嘴边又挂上那玩世不恭的笑：“杏姐姐怎么呢，怎么见着菊弟弟什么话都不说了？”杏儿脸一红：“我带你去房间吧。”
房间布置很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书柜，但住了几天，菊寒便觉着不大对劲，因为他睡的实在是太好了。后些日子，他更加紧觉，剑不离手，终有一天，一个黑影窜出，朝他狠刺下去。菊寒一惊，猛然翻身，左手一档，一阵香气拥来，却也将来者击退。黑影似也一惊，转身置黑暗处，菊寒起身寻看，却什么也没有。思着不对，难道是自己梦魇？
清早，菊寒走在集市上，来排解这段时间的不安。集市也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正如当菊寒路过一个屠夫的摊位时，听见屠夫后面的人说道：“菊家灭门”年少的心一下便纠了起来。细细聆听，原来那两人参与过！菊寒大怒，年少时多年的委屈如涌而至，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因为他是霜华剑客，但他却听到那两人说强暴了菊家幼女，他忍耐不住，挥剑斩杀，霎时两个人头滚落至当街。
没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实在是太快了。不仅杀人快，菊寒跑得也快，他哭了，无尽的委屈与愤怒充斥着他的头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不冷静。菊穆的死他已无法接受，没想到生前竟是如此凄惨！
虽然他跑得快，但是终究还是被人见到。于是江湖开始动荡了，因为霜华剑已出，斩杀已经开始。不久后屠夫全家遭灭门。过了几天又听到霜华斩杀江湖名门的消息，金光一闪，人鬼皆惧。短短数日，菊寒已由仁义双修的霜华剑客变成一个屠夫，杀人的戾气让他面容也变得冷酷，不复往日的洒脱。
连回雁山庄内的下人也在议论，老爷是否该将这个杀人的疯子赶出去。菊寒笑了，却是那么无奈。
什么时候自己这么不堪至无能自控？
“得神剑者往往只有一个下场，剑奴，届时不是你在控剑，而是剑在控你。”鬼头刀的话回响在耳边，菊寒默视霜华剑，难道真如他所说？神剑出，星辰变，碧落霜华注定着的就是杀戮？突的地基一陷，菊寒掉入地下，原是个暗道！墙上壁画在光影下栩栩如生，但菊寒只看到一点墨绿碧落！女子手持墨绿，屹于万人之上，碧落剑出，电闪雷鸣！沿着壁画看下去，不觉中已走入暗道深处，远处烛光下似有一身影摇曳，菊寒走过去，赫然发现，那个身影这般熟悉！
“菊弟弟住的还好么？”身影未回头，却已知来者。
菊寒惊了下，但马上恢复平静，想起这段时间的异常，轻声问：“那个黑影是你？”
杏儿回头，微笑，却在烛光下如此诡异：“是我。”
菊寒皱眉：“为什么？”话音刚落，四壁间万箭齐发，菊寒腾空而起，霜华剑金光一闪，箭断。
“好功夫！”杏儿喝到，“不知你还能撑多久？”看着菊寒愣住的身影，杏儿大笑：“烛光中有着‘软筋散和七天香’，不知你还能撑多久？”
“为什么？”菊寒依旧这么问，冷汗直流，看来药效已经开始。此刻，身后传来脚步声，来人说道：“因为你手中霜华。”菊寒回头，来人竟是钱庄主！但见他手一挥，脸皮落下，后面竟是一张英俊少年的脸。
菊寒笑了，那玩世不恭的笑再次出现：“所以你们一直对我下药，想在熟睡时杀了我。”
少年点头。
“所以回雁山庄只是一个幌子，杏儿只是一个诱饵？”
少年不语。
“所以你们杀了屠夫一家？”菊寒又笑了，“为了霜华，何必如此？”
“死人从不问这么多。”少年答道，说罢举剑刺去，菊寒一惊，惊鸿剑！挥剑抵挡却已力不从心，当惊鸿剑再次刺向自己时，菊寒问自己，难道真的就这样死去？但剑锋迟迟没有落下，待菊寒睁眼，看见的却是鬼头刀，少年已冰冷的躺在地上。菊寒站起，正见杏儿向自己攻来，举剑一挥，只听杏儿道声：“惊鸿”便再无声音。
“你已经死了，这次我未拔刀。”鬼头道，见菊寒不解，便示意他拉开杏儿的衣服。菊寒照做，却如晴天霹雳般，只见杏儿的左手臂上烙有显目的“菊”字。猛然回头，看着鬼头说不出一句话来。鬼头叹了口气：“你已经死了。”菊寒颤抖着，满眼恐慌的落泪抱着杏儿的尸体。
“你知道我会来。”
鬼头点头。
“你知道这里是天剑阁的别院。”
鬼头不语。
“你知道他是惊鸿。”
鬼头再次点头。
“菊穆不是死了么？那个印记我亲眼见到”
“没有，”鬼头打断他的话，“那个在右手。”
“为什么，”菊寒愤怒了，“你还知道什么？”
“我没想让穆儿死但穆儿非死不可，因为她是惊鸿的人。”
“屠夫全家是我杀的。”
“那些人是我安排的。”
菊寒笑了。
“菊家是被钱庄主雇人灭掉的”鬼头刀笑了，“其中就有我，不过当时用的是剑，天剑。”
菊寒笑着哭了：“你该死。”
“你杀不了我，你已经死了。”
一阵沉默，鬼头刀坐在菊寒身旁，放下刀：“外面的人我帮你清理掉了，你知道我从不放下刀。”
菊寒定了定神，道：“你不知道我只在你面前才不笑。”说罢低头：“这次，你未拔刀，而我已死。”
“但霜华剑客还活着。”
相顾而笑红颜残，刀剑相望江湖远，夕照残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