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纯男性俱乐部的成员思绪都活跃起来了,但不知道他们确切地在议论些什么?常欢正思索着,导演室竟然发出一种罕见的桌椅踫撞声,接着是小佩侉里侉气地钻跃出来,飞快地跑向那群男人堆里,看见乔丹时她愣了一下。
乔丹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少男,猛然被大家推上前去,似乎是为了戏弄他,又似乎是在促成他和小佩的缘分,但结果并未激荡出什么东西。小佩很快回过神,便开口大声嚷嚷:“你们快来帮忙呀,朱老师和作监打起架来了!”
事实上,这件冲突很难视为打架,顶多也只是在那种势不两立的气氛下,两人不嫌麻烦地你撞我一下,我推你一把的。这种半理性的推撞自然是未能持久,常欢和胡济天才奔跑到走廊的一半,朱老师和鹤卷便闹够了,其他人始终是袖手旁观。
朱老师沉重而充满愤怒的脚步声靠近了,胡济天趋前,长驱直入的对朱老师说:“朱老师,我已经决定了……”常欢立刻伸手拦阻他:“这些事儿等一下再来讨论。”他转向朱老师:“朱老师,你怎么会和鹤卷打起来呢?到底怎么回事?”
朱老师清瘦的脸孔面红耳赤的,心肌强烈收缩着,脸上露着不快的苦笑,并不回答。看他沉静地愤怒着,这可不是单纯发自对鹤卷的愤怒。常欢似乎一眼看透了,但又说不上来,朱老师的愤怒混合着一种死沉、毫无光泽的自怜,似乎意味着一个高容忍度的人,未必就得待在恶劣的环境之中求生存,未必就得被人当作残废一般,粗鄙的生活着。
这真悲哀,没有人过来对朱老师说句关切的话,虽然大家都厌恶鹤卷,但你是你我是我,没必要选边站。然而,常欢却隐隐觉察到朱老师正受到某人的注目。对,这种感觉不会凭空而来,常欢扭头望着墙角那群男性,都是幸灾乐祸之人,并未真正理睬朱老师。只有乔丹,是他,他站在那里观察着朱老师,而且他有点怪胎,似乎对朱老师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钦佩之意。这奇特的眼神让常欢对乔丹顿时好奇大发,但再想想吧,你是你我是我,常欢也就不去睬他了。
朱老师还是有点惊魂未定的伸头探脑,他又望见那个站在走廊尽头的恶棍了。狂暴的鹤卷还意犹未尽的,恶狠狠的死盯着朱老师,一直到看着朱老师溃败似的蹲下身去,利用桌子把自己给隐藏起来。
朱老师一面喘气,一面系鞋带,一面悄声说:“这下子我真的火了,我没有什么办法可想了,我得采取行动了。”
看朱老师暴露出一股无法渲泄的怒意,看他恨恨揪着鞋带的样子,面色变得象魔鬼一样的凶,旁人看了真以为他是有可能动手,会对鹤卷干一些什么不利的事情。隔日一早,制片厂外面的脚步声有如大地惊雷,一队民警冲了进来,他们带来惊奇,说是要逮捕朱老师。
虽然厂里并非案发现场,但支队长还是职业性的大致勘查了下现场情况。盘问时,厂里同事都声称未见到朱老师,而其中十只手便有七、八只指向常欢和胡济天。两名民警十分热衷的掏出纸笔来,针对常欢和胡济天两人进行讯问,其他人都竖起耳朵听着,脸上都浮现着讥讽的笑容,不久,每个人都被叫去问话了。
大家都圆顺滑溜的小心答话,异口同声的指称昨天常欢曾经和鹤卷发生严重口角,而且之后还鬼鬼祟祟的和胡济天与朱老师不知在商议些什么。支队长不断在小本子上记录一些不利于两人的事情,然后面无表情的对常欢和胡济天说他怀疑他们两个涉嫌寻衅滋事,伤害他人。
案件发生时间为昨晚九时以后,但公安局却在早晨七时零五分才接获报案。
鹤卷的住所装有坚固的防盗门,前后两侧的窗户各有一个阳台,都用蓝色玻璃密封,窗户也紧锁着。昨日晚间,九时三十二分,这时锅里的水煮昆布汤底在炉子上沸腾着,小佩正想得入神,她觉得这幅情景好像真是个小家庭呢!
小佩轻轻的在昆布汤里加入柴鱼片,放入味噌,最后在餐桌上摆上一对碗筷,一只酒杯。这几个月来,她总在这时候熄灭炉火,然后多找些食物,完美谱出欣悦的乐章。
小佩又找了件粉红色的日本原装浴袍,锁好浴室门窗。心想:洗完澡,鹤卷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声巨响,她仅仅用了匆匆二十多秒便已套上浴袍,冲出浴室,来到窗前低头张望,然后大吃一惊的看见鹤卷抱着右胳膊倒在大门口哀嚎,表情极为痛苦,她更意想不到的看见了可怕吓人的朱老师,朱老师仿佛也看见了她。于是如此这般的,在警方讯问案情的时候,小佩和鹤卷这段难以启齿的地下情就这样的被挖了出来,在烈日下曝晒。
隔天,朱老师并未到厂上班,被大家视为畏罪,当他在家中遭到逮捕时,据说正在如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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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云又落,朱老师锒铛入狱已超过一个月,胡济天和常欢的精神本来就已严重衰弱,现在更加苦不堪言。因为已经被教训一顿的鹤卷仍旧不肯放下屠刀,所有的难题都会出现在他的嘴巴里,没有朱老师,他们已无路可走。
常欢是个不相信任何失败的人,他的坚毅、热情和豁出一切,让胡济天感到心惊,他发现常欢的心思已暗自朝向深圳单飞去了,因为常欢太穷困了。胡济天依靠来自家中的经济支撑,执意要等待朱老师出狱,两人曾数度为了该不该丢下朱老师不管,径自赴深圳而引发争端。当常欢说他的边境地区通行证已经弄到手时,胡济天的七孔简直就要冒出烟来,然而他是极需要朋友的,必要时他得给予对方较大的空间,最后两人的友情依然维持住了,他的生命几乎全靠这份友情来维系。
为常欢送行那天四下幽暗,上海火车站晦暗无光,但走在前方的几个身影并不难辨识。真是可笑极了,那些人不都是男性俱乐部的原班人马吗?他们也不难发现常欢和胡济天,但他们只是望着彼此,连声招呼也不打,都尴尬不已却心照不宣,都想去深圳赚最多的钱,但唯独不见乔丹。
胡济天望着拎着墨绿色帆布包的常欢,想想自己是哪里都去不了的,颓然地说:“常欢,请你做最后一次考虑吧,将来朱老师不会原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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