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那年的那个春天,天晴的正好,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他带她去郊外,天空蓝盈盈的,透明的像琥珀。
奉莫老宫主之命,他教她骑马。
她坐在马背上,他在下面走着,为她拉着缰绳。
青草地好大、好平,她调皮地逗他:“喂,你今年多大了?有没有娶媳妇儿?”
他低下头不说话,脸却悄悄地红了。
她更高兴了,笑道:“莫急,我会让爹爹给你找个好人家的姑娘……”说完,脚下用力一踹马肚子,马儿连同她真如同脱了缰的野马,向着夕阳疾驰而去。
他吓坏了,在后面徒步飞奔急追。她刚学会骑马,要有个闪失摔下来可不得了了!
她回头看他的囧样,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无边旷野之中……
面具人在这群杀手之中周旋着,旋转的衣角犹如片片利刃,所到之处,尽留伤痕。
打手越来越心虚。这个面具人,功力竟如此深厚!
她看着他游弋在眼前,嘴角弯弯。
玉泉宫的月亮湖里种满了荷花,她在亭中指给他看,笑得那么那么甜。
“你看你看!这些荷花真漂亮!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的几回见?偏偏在我们玉泉宫开的这样好!”
他看着她灿笑若花的脸,只觉得整个荷塘都在这张笑颜下成为衬景。
他飞身跃出,掠过湖面,只一眨眼,便回到原处,手里多了几只开的正好的清荷,水珠尚在,如此娇艳动人。
“给你。”
她却怒了:“好好的荷花你折了它多可惜!你不知道它本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吗?”
他的手僵在她面前,看着她生气的脸,不知所措。
她气呼呼地跑开了,再也不理他。
直到秋天,他敲开她的房门,邀她去湖边一走。
本是年少气盛,况又是过了数月,气早消了,便沉着脸,摆着大小姐的架势,装着勉强的模样随他来到了湖边。
一叶小舟在岸边轻轻浮动。
他上船,撑起桨,伸手邀她下来。
她依了他,一跃跳下来,终于按捺不住喜悦,在莲叶间撒起欢儿来。
那天,他们采了一船舱的莲蓬。
他说:“以后不采花了,采莲。”
她故意绷紧了脸,最终还是放开大笑了……
她看着他在眼前与人打得难分难解,这种感觉好温暖,他果然在,他还活着,他回来了,你看,这不是梦……不是梦……
直到一柄钢刀刺进他的身体,莫紫霞淡淡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这情景,好像是在哪儿见过……
四年前,他的身体也是同样被一把刀贯穿了身体,他的鲜血染红了玉泉宫的大门,滚烫的鲜血啊……将她的眼睛似乎也要灼出血来……他的血……
他的血……一滴滴落下来,掉入肮脏的泥土中,殷红一片……
世界一片寂静,滴答、滴答……液体滴落的声响……
金樟回过头来,刀尖上挂着几滴血珠,亮晶晶的……
木仰回过头来,眼珠停止了转动……
不知过了多久,金樟与紫霞一同撕心裂肺喊出了那个名字。
“曹战!”
紫霞飞奔过去,一剑砍断了刺进曹战身体的那把刀的主人的头颅。那人头在地上滚出好远,眼睛瞪的老大……
金樟眼中的泪自眼角滑落,他悲痛欲绝地冲过去。“曹战!……”
一个杀手在金樟身后甩出几枚飞镖来。
“老金!”
木仰冲上前去,挡在金樟背后,长臂一挥,将之收进了袖间。
金樟只顾向着曹战飞去,哪里知道方才发现在自己身后的一幕?
紫霞将浑身是血的曹战抱在怀里,眼泪瞬间决堤……
“曹战……曹战……你醒醒,你看着我……曹战……”她浑身颤抖着,犹如飘荡在寒风中的落叶一般。
她唤着他,喊着他,不要他就这样在眼前睡去……
曹战,曹战……你听到了吗……
金樟连滚带爬跑过来,看着曹战身上的那把钢刀,他的血从伤口之处源源不断……
“砰。!”,金樟手一松,宝刀落地,一声悲鸣……
“曹战!我是老金啊!曹战,你看看我,看看我。你这小子不讲义气,说走就走想来就来。曹战,快些给大哥站起来!”
金樟双眼通红,泪水“哗哗”直流……
“曹战,我老金这辈子只你一个说的心里话的兄弟啊!曹战,你可不能死,不许死!”
紫霞双臂将他圈禁在怀里,眼泪落在他的发间,****了耳畔。
“曹战……为何要这样残忍……那次你的死,让我内疚了四年而今,你要我一生都不得安生吗?你再看看我好吗?曹战……”
他就是曹战,四年以前还是个小小的侍卫头头,四年前已是玉泉宫侍卫统领的曹战,那个见到莫紫霞会脸红的青年,总是羞涩的拱手微微欠身:“小姐。”
每次紫霞要带莫寒溜出去玩都会遭到护卫的阻挠,别拗不过甚至以禀告宫主来威胁紫霞的任性。
而每每这时,巡视回来的曹战在看到这屡见不鲜的一幕时,总是轻轻跳下马,对护卫挥手下令:“放小姐出去吧,小姐有事要办。”
每日傍晚准时回来是莫紫霞与曹战不成文的约定,他放任她的野性子,她当然也不会惹出事端使他为难。
直到一个名叫独孤岳的人出现。
那是个有着冷傲之气的黑衣男子,犹如一尊千年不化的冰雕,他有着英俊飒爽的身体,在猎猎西风中有股令人不敢正视的霸气。
可是他看紫霞的眼神是温柔的,那种包含着怜爱、宠溺的温柔都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会对紫霞浅浅的笑,虽然很轻,但却是任何人都无缘受到的“礼遇”,即使的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师父叶知秋,聪慧可人的叶家大小姐,叶宛衣……
后来紫霞再溜出门去时,那个羞涩的青年便不似往常那般爽快地挥手放行:“放小姐出去。”
他会深深地望着紫霞的脸,拱手行礼:“小姐出去所为何事呢?”
即使明知道宫外有个寒冷如冰的男子在等着,即使明知道小姐是为了与心爱之人花前月下……他仍然礼节性的询问。
或许,他想,或许小姐会说:“我出去骑马。”“我要去放风筝。”……
可是,她没有。
她很淡定的说:“我去见一个人。”……
倔强、不遮掩,是莫紫霞与生俱来的性子。
而最终,他还是站在城门口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独饮落寞。
始终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纵使是为她与另一个人铺好连理之路,也不能说“不”,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成全。
四年前,在那个燃烧着熊熊大火的深夜,他满身血污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气若游丝。
他听见她哭着喊他:“曹战、曹战……你醒醒……你醒醒啊,本小姐命令你不许死!……”声音由痛苦的嘶喊慢慢变成绝望的痛哭。
他能感觉到她的伤心、她的绝望,她的眼泪落下来,将他血红的手指击打的生疼。
他多想睁开眼再看她一眼,一眼就好……他多想伸出手为她擦去滚烫的眼泪,他多想站起身来,对她恭敬的拱手行礼,唤她声“小姐”……
可是,他不能了……不能了啊……眼皮很重,拼了命也无法张开再深深看她一眼她清丽的容颜;手很沉,费尽力气也不能移动一下……
他以为,她的心里不会有他,一直都不会有。
他只是玉泉宫的下属,纵然有着侍卫统领的头衔又如何,而她是有“天下第一宫”之称的玉泉宫大小姐,她可能甚至都没有正眼认真的看过自己。
就算他死了,也只是花落无声,不会留与她心里一丝印记。
可是,此时此刻,他听到了她哭着喊自己的名字,求自己不要死,那么,她应该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在乎自己的吧。
纵然,或许,与爱情无关,但至少她为自己难过了,她为自己流泪了,这,是不是很幸福呢?
他也不知道,他的死,成了她心里一枚无法抹去的印章,深深地烙在心上,彻心彻肺。
她知道的,她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一直都知道,那么深,那么那么深……他一直都没有娶亲,每次见到她总会羞涩的垂下头,默默地守着她、护着她……他再也没有折过荷花,却是每年都会带她去湖中采莲。
青绿色的莲子,果粒饱满,那么惹人怜爱。
后来,他泡的茶,里面都会放上几颗莲子,送给她喝。
茶水浸透着淡淡的莲香,清爽宜人,他说,秋天寒凉,又有秋老虎,这莲子茶去火,对身子好。
数年如一日,即使是在有了独孤岳的日子里,莲子茶依然没有间断过。
可是,自从他死后,她命人铲去了满荷塘的莲。
她太愧对于他,睹物思人,不愿将自己淹没在这无关爱情的感情之中,她曾有意无意对他说起过:自从见了独孤岳,我才第一次有了和一个人共度一生的冲动……
她于他,只是幼时贴心的玩伴,又或者,是暖心的伙伴,就像这盏莲子茶……
她抱他在怀里,如四年前那般,再次将他抱在怀里。
他微微张开眼睛,看她哭泣的样子,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