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邪正坐在椅子上发着呆,即便只有他一个人,总还有些东西可以自娱自乐的。但他自处之时,只像个垂暮老人一般迟钝,不是对前路的迷茫,只是过去很多东西都值得他回忆,因三十几年的路走来,他似乎都没失去过什么东西。
“主人,你侄子我已安置妥当了。”裘羚声音传来,他人也推开了门。
“我先前怎么跟你说的?”荆邪微微发怒,“与他在一处互相扶持,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再做下一步打算。你这么做,就叫我不得不把话说明了。”
裘羚一言不发
荆邪突地来了一句,“我若是有什么意外,你又没什么地方可去,就留在澈儿身边,必定对他有大帮助。”
裘羚喊道:“你要对付的人若与那时在孤城之下所见的异火有关,我正能成为你的助力!或许就没有意外将要发生!”
荆邪起身,张开臂膀在裘羚面前转了几圈,“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没有......”
“那你就帮不上我得忙了。”
裘羚只好沉默着点了点头,他知道荆邪本事非凡该对此事有数,便不再过问这件事上荆邪的决定了。他立住一会儿又问别的道:“你如何安排王权的?”
荆邪说:“他与你不同,他的想法是:救命之恩等同救命之恩,他能为我做的,只是不帮狱都而已。”
裘羚叹道:“真是蠢人啊!人视我命如草芥,却还要记挂他的救命之恩!”
荆邪摇摇头道:“施恩者,也不会以‘恩情’来做枷锁,只可惜我虽救回他的命,却让他全身灼伤留疤。那一日,我救得不是两人,不过是一人半罢了。他再没机会去寻他那相好,我心里只是愧疚了。”
“既然如此,主人你就放开手脚与他们决战吧!我会照顾好荆澈的!你若有了意外,我必奉荆澈为新主!”
裘羚离去,荆邪又发起呆,面前的空旷似乎重演着他往日经历过的事情,那是二十年前,他与十几个人被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娄星阙叫来同这间屋子差不太多的一间屋子里,那姓娄的总是喜欢迟到,等候他时,就有人先与旁人说起闲话来,渐渐所有人都忘了此次的目的,说上闲话了。那时苍回头发还未全白,戴着的面具也与近时看见他戴着的不一样,正好坐在他旁边,与他聊着中州某一家饭馆里的饭菜,突地门被推开......
“你怎么又迟到了?”
“哦?咱之前约了时间了?”闯入的齐无为摸不着头脑。
荆邪勉强地摆出一张笑脸,“不,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可是有了一些别的收获?”
齐无为搬来一张椅子坐下说:“我能有什么收获,不过机缘巧合下进荆府走了一圈,了解了你们家里的许多事情。该有正经收获的应是前辈。你找到荆水易了,也惊了‘邪’了。收获当比我多得多了。”抽起炼心叶,齐无为看似有些惬意地倚靠在椅子上,“而且,我可不能光想着有什么收获。剑决将启,所有对他们有关注的人差不多都看出他们将在这一天有什么动作,时间越来越急迫,暗处打着鬼主意的又不止他一家,我总要先采取一些务实的手段来防备,才敢安心针对眼下的敌人呐!”
炼心叶奇氛之中,荆邪越发精神,他问道:“你所指另一股势力是谁?”
齐无为说:“便是先前致庸者出事的凤裕山狐妖,此刻他羽翼再度丰满,极有可能在剑决之日对中州此地做些事情,我开始介入武林细作与狱都和孤城的事情之前,便一直在关注此事。”
荆邪听后,方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但齐无为说得十分自信,每一句话都是一个确定的结论还是叫他起了疑心,“这些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那狐妖得以复生,全仰仗一个与他缔下同命咒的妖女,他两者的命非得共赴黄泉否则不死不灭。但他心中所想也是丝丝毫毫瞒不过妖女,但那妖女,现在在齐某人掌控之中。”齐无为扬了扬眉毛,十分的得意。
“哦?那又是凭何掌控呢?美男计吗?”
齐无为吓得站了起来,“诶!前辈前辈......莫要取笑我了!看我这副邋遢模样,哪有一丝吸引异性的潜质呢?”
荆邪严肃道:“我是提醒你,非我族群,其心必异,对此妖女的利用,你万不可失了防备之心。而对整个狐妖势力可能会有的行动设防,我想听听你一人如何能做到。”
齐无为说:“那狐妖是有意识避开同命咒的效果,我只知他做出决策要在剑决之日行动,具体计划全交给手下去制定,但妖类的手段,无非智取武夺两种。武夺之路,能行与否,早在二十年前,一名人类强者已经给了他答案。而智取,妖类最擅长的,便是依靠迷惑人心来向人群里渗透。原先在凤裕山内,妖将有一宝座,既留存他躯体毁灭后的一缕残魂,又为他东山再起争取到许多优势,只因那宝座也是世间迷惑人心头一号的法宝。”
齐无为说到这停了停,看向荆邪,脸上表情似乎是在说“我讲的够多了,你该是猜出来了吧!”荆邪说:“你要对宝座动手脚,来防止狐妖的渗透,是吗?”齐无为脸色一变,似是嫌他讲得太过宽泛,“齐某从不暗地里培植自己的势力,但这事出有急,我想要聚集一帮能耐够强,又......看得起我齐某人的高手去帮我夺那宝座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只能利用对这宝座感兴趣的局外人来帮我一把了。”
荆邪脸上敬意与佩服难以抑制,齐无为在多方事务缠身下的确已将掌控的优势发挥到了他自己或许利用不到的程度,他知道自己已无法指点齐无为什么了,只能关心地劝诫道:“注意他们或许不是‘自己人’,你可要在关键时候脱身呐!”
“不......齐某不会轻易脱身的,他们与我渊源颇深,或许有图天下的大计正在酝酿,但......我不会逃避,我会直面这件事,因为我早已逃过了,那是两年前......”齐无为表露出讲述自己经历的渴求,只盼着荆邪圆了他的心愿。但荆邪此刻已是朝不保夕,没有让他讲故事的意思。
“我相信你,你会把一切真正安排妥当的。”荆邪欣慰地说,“你知道吗,我看到你就想起一位故人,他与你非常非常的相似,一样的侠肝义胆,一样的足智多谋,一样的孤僻高傲,一样的英姿飒爽!”
齐无为干瞪着眼睛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听到“英姿飒爽”时,忍不住放下旱烟袋,手伸入茂密的胡须中,搔了搔下巴。他怯怯地问道:“前辈你......说得是何许人也?”
荆邪微微抬头不知望向何处,但齐无为知道他在想那那个人,他脑中或许已有了那人的身影,因为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崇拜和怀念,“傲者之父娄星阙,三流十五侠的发起人,也是二十年前一招击杀妖将祸起灾的人类强者。”他说着,齐殃在凤裕山中战斗的身影只一闪一闪地冲击着齐无为的自认的“见识广”,那么强的一个齐殃,毫不意外地败在妖将手中,那么强的妖将,败在这“傲者之父”手中也是那么轻描淡写。
轻描淡写不足震撼人心,原来他知道的所谓“人类强者”只在话语中,没有见识过,如同未显露神迹的神明一样不足敬畏。但“傲者之父”四个字一出,尽管齐无为没见过他,尽管打败齐殃的妖将比被人打败的妖将已经有了许多经验,活生生的例子如此之近仍可让他心里记住这震撼的滋味。他本感觉“傲者”这个名字够遥远,但老光棍,苍回一些他熟悉的人的名字与“傲者”关系匪浅,他便不觉得傲者有多么遥远了,“傲者之父”便也不像神一样的高高在上,触不可及了,这是他震撼的源头。
这震撼来得快,永远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后,去得也快,齐无为有一些不知所措,甚至忘了刚才荆邪抬举他的那番话。
“前辈你的身体......”齐无为以最笨拙的手段岔开话题。
“无需你担忧。”荆邪说道。
“那齐某之事已交代完毕,告辞了。”
......
“好友!晏云来也!”晏云未经通报便闯入那大厅,面带笑容,无比轻松。
“哈哈!好友。”徐元觉匆忙起身迎接,“快快坐下歇息,与我讲讲近来有何进展吧!”
晏云笑容未变,却没动作,就像是没听见徐元觉所说一样。徐元觉一愣,他好像察觉出了什么,但还是强颜欢笑做着主人,“怎么了?你也上岁数了?听不见我说话了?”晏云仍是视若无睹。
徐元觉正要继续说话,却见晏云先说道:“干你何事?免去聒噪,渣滓!”徐元觉嘴角止不住抽动,全身也几乎端不住架子,晏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却像是穿透了他,照在空无一物的墙上,等待着此地真正的主人来到。
“本想要你替我查探有关皇袍客之事的,但这么看来......我似乎是失算了。”“影子”自徐元觉背后闪出,一样的声音说出更富有感情的话。”当这身份回归到本体,“徐元觉”如同失了灵魂一般木木地站在那里,因为再不需要他替人说话,替人摆出这副架子的时候,他也无所适从了。
“从一开始就是他,还是......”晏云指着失去灵魂的人问道。
“这重要吗?且不说你察觉不察觉得到,只说难道你还会看重什么友情吗?”
“那到底是什么经历让你藏身幕后?难不成你认为这样能躲过有心人的盘查?”晏云只好在话语中抛开情分。
“这重要吗?我若能成事,便不会有人过问我的经历;若我成不了事,我又何须对人倾诉换取同情?这摊牌之时你的问题,真是浪费了我的时间!”言语之中,是替身从未表露出的刻薄,却显得这样一个人是有血有肉的,他的喜怒哀乐藏在层层缠起布条和那面具之下,却是那样鲜明,那样熟悉。
“换我来问吧!我知道你是听了皇袍客之言才能知晓足以让你与我翻脸的东西,我虽然懒得与你周旋,但不能理解,以你晏云的身份,为何会愿意信那样一个气势凌人的陌生人。”真正的徐元觉问道,他只关心眼下,过往的情分似在翻脸一瞬被全部抛弃了,因为那情分的大部分都属于失去灵魂一样的代行者。
“因那日在这儿见过的那个和尚,我看他不惯,才起疑心。”晏云简单答道。
“哈!是因那女人吧,廉凰息?你倒是对她真上心啊!”
晏云不打算回应这句话。
“最后一个问题,”徐元觉说,“可是那皇袍客给你的勇气,让你胆敢来此造此!”说完,他双臂一震,磅礴内力倾斜四周,他身体周边的光影都变了形状。
“他只负责告知我真相,我负责提醒你们,以及......”晏云笑了,笑得无比轻松,“将真相大白天下!这惊天消息将被冠上帝师我晏云之名!准备成为武林共敌吧,好友!你将是我送给武林正道的第一件礼物!哈哈哈哈!”晏云笑声越来越张扬,似是底气无限。
体内力量汇聚在双手之间,饱含着徐元觉之怒火正急需发泄。却见代行者双目恢复了神采,他作为“徐元觉”的任务已经结束,但以他浑身的武功仍然可称上是徐元觉的一把利剑,却是会错意,抢在徐元觉之前出掌向晏云杀去。
晏云狂吼道:“做梦吧!我会死给你们?哈哈哈哈!”替身已经冲到他面前,晏云却凭空消失了,这一掌看似扑了个空,这一招遁走之术也将方才一次交锋全然变成了晏云自己为主角的华丽演出。
替身看了看自己挥出的手掌之中空无一物,望向徐元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徐元觉提起的气力只好发泄在面前的矮几上,将之轰个粉碎。
......
“你在干什么呀?”晏云的声音忽地传来,惊得廉凰息一颤,头撞到了床头。
廉凰息怒道:“你哪根筋不对劲?脑筋吗?这大清早的来烦我做什么?”她看向门,门上趴着个影子,他的脸整个印在窗户纸上,正瞪大了双眼往门里张望。
“你快出来,我有话说,给你些时间穿好衣服。”晏云说道。
廉凰息起身向门走来,边走边说:“这几日内心里总是不安,睡觉都是不脱外衣的。”到了门前,荆水易那张脸却还在那里,“躲开!”廉凰息不耐烦道。
晏云笑了,“真聪明......我......”他这一句话说出,气息却越发的不平稳,话没说完,忽地一口鲜血喷在他印在窗户纸的脸影上面。
“啊!”廉凰息倒吸一口冷气,她猛地将门打开,却见晏云缓缓向后退着,脸色苍白,目光涣散,身形不稳,好像随时就要跌倒。廉凰息赶紧上前几步想要扶住晏云。
“别靠近......我!”晏云突然仰面倒下,“沾上血腥气,会叫路人起疑的,中州之人,远离刀剑纷争,鼻子都尖得很......”。晏云话语中的气力越来越弱,渐渐只如同梦中低语一样。
廉凰息被吓得不清,她匆匆问道:“是谁伤你?你又来我这做什么?”
“快......跑......”晏云张了张嘴,只奋力呼出这两个字。
廉凰息赶紧就要拖起晏云,“来得及!来得及!我与你一起走,我带你去看大夫!”却见晏云不知哪来的一股气力忽地将她推开,又冲她大吼道:“你到底要如何刁难一个将死之人?我临死前顾忌你性命安全的一片心意就要叫你辜负了!我已没救了!你快跑啊!这来龙去脉你就要知道了!很快你就会知道的!”
廉凰息奋力地跑出去,头也不想回,也不再想到底是因为何事,她也不知道这中州之内,还有什么人能让她投靠,只秉持着“跑”一个念头。
“回光返照啊......”晏云眼前渐渐模糊,眼皮越发沉重,他意念中由得身体合上双眼,却强迫嘴角扬起来,“真有意思呵......”
......
熙熙攘攘的街上,齐无为的心绪已飘至九霄云外,不理会一切喧嚣,甚至不在意双足踏出的每一步。
“齐无为。”忽听一人背后唤道,齐无为回头看去,原来是皇袍客,思绪回归之时,竟发现身处这城中的一处偏僻角落。
齐无为微微一笑说:“哦?又是你,你来找我一次,便叫我胆颤心惊一次。就像是那教书先生检查学童的功课一样。”
“哈!这比喻倒是亲切又贴切,但是胆颤心惊还是太多余了。朕要检查,只远远看着便足以一清二楚了,当朕亲身驾临之时,一定是要有一些实际的动作了。”皇袍客说。
齐无为心跳微微快了些,脸上仍不使那紧张显露,“啥?治我的罪么?”他说完,皇袍客一步一步向他走来,身影起伏间,齐无为甚至有一刹那感觉那皇袍客是在点头,明白地感受到那颗心跳动越来越激烈,似要从嗓子眼儿里飞出来。
却见皇袍客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只是指点你一下而已。”皇袍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慢慢走回起初的位置,“我知道,你已将能了解的全部了解,而偏偏欠一个契机。一个将中州之内有异心者一并铲除的契机。”皇袍客神情中有些期许,而这期许必是针对齐无为。
齐无为却无意满足他那期许,说:“这契机倒是无所谓,反正我已将最大之威胁防备妥当,那剑决一日,狱都细作若敢趁乱作乱,我早有防备,大可乱上加乱,还怕防不住他?”
“我是怕你低估了妖将的实力。”皇袍客说,“你千万不可因为他曾被人类的强者打败而轻视他,何况他背后也有局外者相助。”
齐无为想着,从缔结同命咒,到围剿凤裕山,再到齐殃的失利,一切促成妖将复活的条件都是水到渠成,若真有什么家伙安排调度促成这件事,那么也的确是太恐怖了,他想了想还是问道:“局外之人促成了妖将复活?”
皇袍客点了点头。
“他到底图什么啊?”
皇袍客摇了摇头:“天机可窥不可妄传也。”
齐无为深信不疑间仍是起了怀疑,“我刚回中州时,正要对他多加关注,你却引我关注中州武林中渗透进的狱都势力,此刻又来说妖将如何如何不可轻视,你莫不是存心耍弄我?”
皇袍客一脸无辜,“没啊,刚一开始,咱不是谈到‘契机’的事儿吗?”
“......”
皇袍客继续说:“对我来说,对妖将来说,你一个人都太脆弱,尽管你出身神秘,但你心里有数,你的出身不会帮到你太多,这我不再重复。中州武林是你要对付妖将,必须利用的势力,如若它被狱都渗透......所以我要你先着手解决眼前的麻烦。”
再一次,一股浓浓的无力感笼罩了齐无为,他双腿颤抖,头晕目眩,他开始彻底地怀疑,怀疑自己,怀疑过去一段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只能苦笑着,对皇袍客说:“讲你的‘契机’吧......”
“简单的一件事,”皇袍客说道:“我们需要一个人,一个在世人眼中名望足够之人,告知他一切,借由他的嘴巴再告知世人。那时,一切水到渠成。”
“有名望之人,谁人的正义这般不安分?”齐无为问。
“你心中有数。”
那高傲的形象窜入齐无为脑海,“啊!不是吧!”齐无为有些抓狂。
皇袍客说:“唯一的不可控,只在于我对他泄露了太多,太多连你也不知道的事情,怕是会将他心中的正义激发到最大,激发到——谁也控制不了的程度。”
齐无为突然面无表情地断言道:“他死定了。”
皇袍客有一些惋惜地说:“以你对他了解,这该是会一语成谶,可惜我还指点他此事之后可谓武林正道做的事情,比如借助易容,揪出残余的怀有异心之人什么的。他急于为正义做些什么事情。所以......”
“所以他现在已经去找徐元觉摊牌了是吗?”
皇袍客笑着说:“所以......你要抓紧时间了,不然,只能得一空巢了,请!”说罢,皇袍客化作一束光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