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呐,那些莫不就是被黑熊精捉走的姑娘?她们竟然回来啦!”
“哪呢?哪呢……”
“咦?可不就是!我见着阿玲妹子啦,还有翠儿,她阿娘都快哭瞎了……”
“难道王员外真请来了除妖师?那个穿的最好的估计就是王员外家的宝贝闺女吧?”
“就是了。”
……
“唉?走在最后的那个不是周家姑娘的意中人么?他怎地……”
大家于是又伸了脖子来看,不由得议论纷纷。
萧子路大步走着,脚下不停。
那些或好或坏的言语对他根本不足以构成任何影响。
有风拂过,吹起怀中人身上盖着的白衫。她的红裙已破了好几处,隐约可见露着的肌肤和深深浅浅的伤痕。萧子路两指并紧,使了法术再次将那白衫拉了上来,盖好。
她的脉象倒无大碍,怎地脸色还是这样的差……一抬眼,见前方不知何时拦了道浅黄的身影。
“公子请留步。”
那浅黄正好挡在去医馆必经的桥头,见他停下,连忙垂了头去,施施然行了个礼。
萧子路抱着怀里的人,眉头微皱。
“小女乃是王员外家的独女。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不知……该如何称呼公子?”那浅黄说着,却是挑了眼朝他瞧来,然而在碰触到他的目光时又慌忙躲开了去。
“不过是举手之劳。”
萧子路淡淡答了。他怎会读不懂那些目光,只是一直懒得去在意罢了,此次下山也是为了少些麻烦,才将原本的容颜敛去。视线不由得扫过怀中的人,她还未醒,又带这一身的伤,需得快些送往医馆才是。
“能麻烦让一下吗?”
那浅黄愣住,反应过来忙往一侧挪了挪,空出了道路来。
“多谢。”萧子路说着,脚步不停地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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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色澄亮,她的伤已被包扎得差不多,只是还未醒来。
“许是失血过多,加上这几日没有休息好……喏,这几服药拿回去慢火煎了,醒来喝个四五日便不打紧了,只是浑身这伤,要小心照料,否则会留疤的。”
月光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睫毛微颤,双眼依旧紧闭。
萧子路不语,已伸手接过药来,复而再次将她抱起。
出了医馆,沿着小河一路向南,过了桥,穿过巷子即是周府。
树影微动,身后有道灵力渐渐逼近,萧子路眼角扫过,当下便转过身来。下一秒,只见紫衣摇曳,原来是他的同门师妹——紫澜。
“师兄。”紫澜唤他。
萧子路微微颔首:“你来寻我可有何事?”
“师父说你此次的应劫提前了两百年……所以,派我来叮嘱师兄切莫再动用任何灵力法术,你本就受过伤,若是灵力受损,怕是抵不过去的。”
萧子路面色不变:“我知晓了。”
“师兄,如今只有安魂草才可度你平安。我听说那魂草生长在人魔交界,若此时去寻的话……”
“不必。”萧子路神色淡淡,继而说道:“你可知它为何会叫魂草?”
紫澜摇头。
“因为若想得到它,就要以生魂祭之。”他说着,已转过身去。
“师兄——”
紫澜的声音顿了顿:“她是否便是师兄的情劫?”
萧子路闻言脚步一滞,却并未作答。
片刻之后,只听那声音再次响起,一字一句,像是与他敲响了警钟。
“师兄莫要忘了师父的话。”
阵阵风起,那警钟在耳畔回荡,而后淹没于无。
斑驳月色下,萧子路眉目微敛,神色不辨。
他已然确定,怀中的人就是他的情劫无疑,只是……他不自觉地低头,视线扫过依偎着他的安静。
需得尽早了断了,萧子路想。
白衣翩飞,梦里作为旁观者的萧子路看到此处不由得暗暗握紧手来:他早该明白的,有些情是斩不断的,她对他而言,是比着任何事都更重要的存在。
与此同时,已然消失的紫澜竟又去而复返,只见她敛了灵力,口型微动,竟是使了传音秘术。萧子路心下一惊,随着那目光看去,只见原本紧抓着他衣角的纤细白暂竟缓缓松开了手去,原来她早已醒来,而紫澜……怪不得。
想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心下不由得为之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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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萧子路便一直在周府待了。他本想了断好这边的事来就回山上去,说来也奇怪,自打她醒来后,便不再缠着他了。
许是真的想通了吧,如此,他也可安心离开。
离应劫的日期越近,萧子路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想不到这次应劫竟提前了这么多,也不知他能不能熬过……
今日依旧没见着她的身影,问府里的小厮,只说小姐寻得了一个新鲜玩意,入迷得很,此时应在临近的镇上玩。
萧子路叹了口气。
临近入夜,他从花园经过,正好见得她房门微启,一抬眼,只见那抹红衫逃也似地躲了进去,下一秒,房门便被牢牢关紧。
萧子路微微顿住,他就要动身离开,告别的话看来是有些多余……
他转过身去,身后却突然传来她低低的声音。
“你可是要走?”
“恩”
萧子路淡淡应了,没有回头。
“可不可以再等我一日,明日我们柳树下见,我……”
“好。”
他兀自打断,转身大步离去,末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去。暮色渐沉,那房门依旧紧闭,再也未曾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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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情缘像是一个没有谜底的谜语。她为何会认得他的气息?为何会一直在一个地方等他?还有那些跨越几百年的他的名字,还有她不同于凡人的气息,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宿命的轮回,只等着他卷入其中。
或许要想断的彻底,就需抹了她的记忆,这样一切便不会重复下去,她也可以不再做那个傻姑娘,而去遇见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
一颗心却莫名沉了一沉,他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只暗暗下定决心,他要飞升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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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竟淅沥沥下起了雨,萧子路撑着一把纸伞,在柳树下静静等着,一直到午时,那雨都未曾间断,她也未曾出现。
树上刻着的名字已被打湿,指尖拂过,下一秒,树上的印记已消失不见。
这一切,只有他记得就已足够。
一抬眼,远远地看到一抹红。与此同时,鼻尖竟涌来一股熟悉的血腥味,混杂在泥土的腥味和芳草的清新中,穿透雨幕,还有似有若无的来自魔界的煞气……萧子路大惊,她做了什么?!
转眼,那抹红已来到他的面前,不同于往日的灵动明艳,萧子路眉头紧皱,她竟浑身是血?!
她笑,被打湿的发贴在额角,睫毛上挂着的不知是泪还是雨。
那笑容很温暖,还带着一如既往的傻气。她在他面前摊开手来,掌心赫然躺着一株安魂草。
“你……”萧子路开口,执着的伞已然摔下,在他洁白的衣角溅起一连串的泥点。原来这几日未见,她竟在寻魂草?!
“我发现我错了。”她说着,抓了他的手,将那魂草小心放予他掌心。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你。”
心头一阵刺痛,萧子路抬头看她,耳边嗡鸣一片,下一秒,就听她缓缓开口:“原来我一直都在爱着你。”
她笑得风轻云淡,眼里是他未曾见过的释然。
“你说得对,这一切的一切只因我未曾得到,因为没有得到,所以感觉不到失去。”
她说着,突然拂袖遮了唇畔,一声闷咳落入耳畔。她抬头,脸色明明白得如同一张纸,却依旧笑得若无其事。
“我们就此别过吧。”
一语说完,她便错开了他,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萧子路猛地拉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骨骼几乎都要捏碎,表情再看不出往日的冷峻沉静:“你去了魔界?!就为了所谓的证明?”
不,不是证明……心下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萧子路始终都不敢承认,她的爱太过沉重,他受不起,可是为什么他却不想放手呢,他不是一心想要飞升成仙吗。
她转身看他,轻轻挣开了来:“从始至终,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明白了这一点,证不证明又如何呢?”
萧子路看着她,心里不知是气是怒,如墨的瞳孔泛起汹涌:“你知不知道人类去魔界意味着什么?!”
她一脸平静:“我会死,可是我不怕。”
“只要你能活着得到你最想要的,我便再无遗憾,只是……”
她说着,渐渐后退,指着自己的胸口对着他温暖地笑:“若有来生,我还是会在这里等你。前尘即便是忘了,但这个地方,我早已刻骨铭心。”
“所以,如果可以,能不能请你抹去我的记忆。”
“我不想……再成为你的劫难。”
刹那间,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她笑得极淡,那容颜一下子便烙进了他的心里。萧子路这才发现自己有多么自私……
视线变得模糊,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抹红缓缓倒下,一伸手,却抓了个空。
那艳丽的容颜倒在了泥泽中,安静地睡着,再没有任何呼吸。
梦里的雨还在下,不知何时才能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