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所长哑巴了,抽着烟生闷气。刘流重新被戴上了手铐,被单独关押在资城市公安局的拘留所里。咣当一声,冰冷的铁门关上了,刘流仿佛又回到了没有灯光的矿井里,被外面的世界无情地抛弃了。这里很静,静得可以听见脉搏的跳动;刘流的脑子很乱,思绪像一把稻草一样纠缠不清。手机没电了,他不会再知道矿山发生了什么,而他现在又能够做些什么。
高所长看着他进去,在门口跺了一圈,想和他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这时,急匆匆地赶来了两个年轻警察,自称是资城市公安局治安支队的,奉赵亮支队长的命令,要将刘姓嫌疑犯押解至市看守所。高所长客气地说:省厅已经指定这起案子归专案组管辖,当地公安无权过问。年轻警察不服气,还想说什么,高所长不耐烦地说:要不要我给领导打个电话?
拘留所的人不相信,马上去打电话核实。两个小警察垂头丧气地走了,高所长出去了,似乎在安排值班人员要重点看守新来的疑犯。回来后,他说该走了,临走之前他说:刘总,要干大事不光要有勇气,还要有智慧,我希望你好好想想这句话。
晚餐的伙食还不错,饭里面居然有一片红烧肉!刘流吃不下去,高所长那句话他想了很久,还是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如果要他去当诱饵,他也愿意,他不喜欢那个凶手,很想看看他是什么模样。他又想起了邱老师说的那句话,心想自己不光是和古董有缘,和牢狱说不定也有缘!
到了半夜,天气越来越冷,刘流冷得缩成一团,脚已经失去了知觉。他被迫站起来兜起了圈子,心想困兽犹斗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迷迷糊糊间天亮了,看守送来了一床脏兮兮的被子,刘流已经有两天两夜没睡觉了,抱着被子于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他太累了,连做一个梦的机会都没有。
醒来的时候,他见到行军床边站着尹重和罗东,肖斌也来了。他们个个愁容满面,好像刘流要与他们生离死别一般,刘流急忙翻下床,招呼他们坐下,问道:你们怎么进来的?尹重红着眼睛说:不就是打架吗,案情很简单……你还够不上隔离的资格,顶多算是犯罪嫌疑人,在港剧里,你的身份叫做疑犯。
肖斌递过来两条烟和一件大衣,罗东说:高明要我转告你把情况如实交代清楚,争取宽大处理!他是政府官员,这么做相信你能理解。刘流点了点头,肖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牛大伟远在甘肃,他也要我代他向你问好。其他的事情你不要过多担心,我们会尽力帮你争取,放心吧!
罗东挨着刘流坐下,抚摸着他缠着纱布的手臂,叹了口气说:你受苦了兄弟!过了一会儿,他说:但我还是要批评你太过莽撞了。实话告诉你吧,赵海在常委会上揪住这事不放;死者家属死活都不要经济赔偿,非要闹下去。周红正在到处找人,看看能否通过上面的压力把此事消化掉。我和肖斌也在积极地想办法,你安心待在这儿,别想得太多,我们会经常来探望你。
除了点头答应,刘流别无他法,到现在为止,他才知道失去自由是那么可怕。兄弟们走了,拘留室里有恢复了平静。电话被收缴上去了,他现在依旧不能和外界联系。他又睡了一觉,看守进来拿走了棉被和大衣,刘流隐隐感觉到了即将有事要发生。铁门又被打开了,吴水明双手放在嘴边哈着气进来了。他一反常态,丝毫没有责备刘流,说完客套话以后他马上步入了正题:刘总,我救你来了!刘流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重复了一句:你来救我?吴水明马上说:是的是的,你为矿山出了那么多力,理应有个好结果。这回的事我问过律师了,判死刑太重,最多判个十几年。我正是为了把你弄出去而来!
刘流哪里相信他会有那么大的能量,就问:那我先要谢谢你了,我如何才能出去?吴水明装作动机很纯洁的样子,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说:这是股份转让协议书,把你那49%的股份转让给我!再将探矿证过户到我指定的人名下就可以了!价钱嘛……
刘流不说话,静等着他的下文,吴水明厚着脸皮继续说:我知道你和你那几个股东都没什么钱!金矿再开下去要钱投入,还不一定赚钱。虽然罗总有些实力,但他的钱都投到铜矿里去了,一时肯定周转不开。这样,我出150万,你就可以自己救自己了!100多万足够你去疏通关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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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水明走的时候很没面子,因为刘流根本就没有给他面子。这一出戏与雷大龙的遭遇很相像,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刘流暂时还没有受到身体上的摧残。他知道赵亮躲在暗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且在不断评估他和他身后的背景与实力。一旦他们找到了突破口,那他倒霉的时候就到了!
对方阵营经济实力比他们要强得多,而且他们是地头蛇,连吴水明都敢趁火打劫,可以预想他们下一步的行动将会更加肆无忌惮。刘流希望高所长尽快来,希望事情能出现转机或者变数。转机或者变数对于他来说就是机会,他需要机会去主动改变目前的困境。
高所长终于来了,他一脸的疲惫,还打着哈欠,鬼知道是不是打麻将去了。他说:又过去了一天,专案组同意了我的方案!刘流说:是最后结案的期限到了吧?高所长点了点头,空气中飘过他嘴里喷出的热气,他说:要在茫茫人海里追捕一个不知底细的逃犯,无异于在大海里捉一条鱼。有了对胃口的诱饵,就不怕鱼儿不上钩!其实,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你不愿意,可以提出来放弃。
刘流自嘲地说:我早已成了你的诱饵,是吗?从你来接我的时候,你就这样打算了,我没有说错吧?高所长紧挨着他坐下,他的话直白得有些惊人:有个情况应该让你知道,薛勇一伙人为了争夺矿山,不惜采取非法拘禁,甚至杀害合法经营的矿老板的办法,他的案子三年前就反映到了省里,当时我在省公安厅涉黑支队工作,就经手了其中一起案子,资城一个姓雷的金矿老板被他们弄得家破人亡。由于侦办那案子阻力重重,我们找不到确凿的证据,那案子至今悬而未结。这几年他们活动越来越频繁,控制了大部分采矿区,以暴力方式又拿到了三个矿权,致使两人死亡。加上其他黑吃黑的案子,卷宗都有一人多高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刘流一眼,压低声音说:两年前我下到基层当派出所所长,就是为了此事而来!他是社会毒瘤,必须要铲除!刘流震惊了,马上就明白了为何他会心甘情愿地来当这个派出所所长。他说:我开金矿是赌财运,当你的诱饵是赌命!这是我的劫数,我不逃避,你要我怎么办?
高所长脸上的愁云顿消,挨近了他,以更低的声音说:首先你得出去!刘流问:你不放我,我怎么出去?难道你要我越狱?不行,我不能那样干,出去就成逃犯了!高所长嘿嘿地笑了两声,说:那当然,你以为我知法犯法吗?你放心,会有人救你出去的,你等着吧!
刘流更加不明白了,问:谁来救我?罗东他们来拘留所看我,一路通行无阻,我进来以后没人来提审,这也是你安排的吧?高所长眨了下眼睛默认了,又说道:如果当地政府以维护投资商利益的名义要保你出去,那就难说了。说完,他得意地掏出香烟抽了起来。
高明和县委彭书记肯定做不到这一点,他们的能量还不足以和赵海相抗衡,那么这个肯出面的人是谁呢?刘流不知道答案。他更担心出去以后将要面对的狂风暴雨。高所长起身站了起来,附在刘流耳边说:你出去以后就去资城第二招待所505栋,有人在那等你。拘留所门口有一辆中州牌照的黑色桑塔纳轿车,司机是我们的人,你就坐那部车过去。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刘流已经看不清路在何方,强烈地感觉到只有按照高所长说的去做,赌上这一把才是他唯一的选择。他静静地等待即将发生的一切,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他心里反而坦然了。
抽掉了半包烟,他的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了。饭还没有送来,这时看守来了,领着刘流进了一间破旧的办公室,一个年轻的警察退还了手机,冲他挥了挥手,毫无表情地说:你可以走了。
拘留所门口果然停放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车牌来自中州。离桑塔纳不远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在交头接耳,刘流快速走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马上启动了,司机是个壮实的年轻人,后排还坐了两个。司机一手扶着方向盘,飞快地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对着电话说了句:高所,他出来了!
黑暗中,桑塔纳向着资城方向疾驰,很快就到了市区。资城招待所还是60年代的产物,第二招待所位于市委对面,临街部分还是那种青砖红顶的苏式建筑。汽车径直往里面开了10分钟,灯光照射之下眼前是座小山。汽车上了山顶停下,前方是一栋别墅,又完全是现代风格,墙上有很大的505字样,大门边停靠着一辆蓝色的路虎,俊朗的车身显示着车主人的与众不同。司机说:你进去吧,里面有人在等你!
关上车门的一刹那,刘流马上注意到了别墅二楼的窗户亮着灯,玻璃后有个人影闪了一下就不见了,他好像又回到了矿井里,身上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门口有人引路,他跺了跺发麻的脚,跟着上了二楼。别墅装修得很不一般,门窗、飞檐等雕件绝不是现代机械可以做得出来的,那些东西应该是闻名国内的潭州木雕。刘流识货,知道单件的老木雕就不便宜,这么大面积的做普通装饰用,就可见主人的实力。惹人注目的是屋里一应俱全的老红木家具,他摸了摸,发现全是清一色的小叶紫檀。暖气开得很大,刘流绷紧了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随着进了一间大房子,房间里有一张大床,那人对床上的人说:大哥,人来了。
床是雕花罗汉床,被叫做大哥的人有一张伤痕累累的脸,笑起来显得阴森可怕,但刘流认识这张脸。他努力坐正了身子,冲刘流抱拳鞠躬,沙哑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冒了出来:刘总,多谢救命之恩啊!我们在这种场合下见面了,没想到吧?见到这个人,刘流马上明白是他出面疏通了关系,把他从拘留所里保了出来,他彻底放下心来,发自肺腑地笑了两声,忙说:谭老板客气!其实我并没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