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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城农村的秋天温度下降得很快,一到夜晚就都盖上了厚厚的棉被。农忙早已过去,路上的行人却陡然多了起来。有些人明显不是本村的,却也大摇大摆地从别墅前面走过,神情极其可疑。刘流注意到这些人有两天了,虽然他从中州回来也只有两天。在中州,他和吴水明的谈判结束了,吴水明开出的最后条件是双方各增资100万,其中50万由刘流向他借支,不管公司有无盈利,这50万都由刘流来偿还。
刘流不想和他闹得太僵,不得不答应了他的不平等条约。鹰嘴崖金矿又恢复了生产,掘进工程转由雷大龙承包。苏队长本来不愿走,但罗东那边扣住了他的工钱不给,手底下有二十几人要吃饭,他就没有闹事的底气。他恨恨地对刘流说:山水有相逢,我们来日方长!便收拾他的工具回罗东矿山去了。
李泰前来营山村落实养殖场地,顺便告诉他:老潘下面那个金矿要复工了。刘流问刚刚查封又解封,到底是为了什么?李泰含混不清地说:他好像把矿权转让给中加公司了。
吴水明和赵教授一起下井看了一次,金脉处新增了一条20来米长的支巷道,吴水明问是怎么回事。尹重很紧张,不安地盯着刘流。金脉在巷道尽头已经变得只有手指宽,赵教授观察了一阵,取了样品装在袋子里,什么也没有发现。他脚下,金脉虽然还往地下延伸,但两边的岩石挤了过来,金脉同样是越来越薄。
刘流说:井下透水越来越严重,本来我们想增大主水仓的容量,施工时担心把原有的水仓炸塌了,所以选了这个地方重新开凿一个。打进去以后发现一些黄铁矿,我们就沿着石英脉追索了一下,什么也没发现。赵教授跺着脚说:刘总,我们现在应该要做的不是这个,横穿这段地层才能到达金脉位置,懂吗,你们沿着矿脉打不是浪费炸药?刘流不做声了,称教授说得有道理。吴水明说:刘总,尽快按照教授的话去做吧,水库尾子上都能淘到金子,我就不信我的运气会那么差!
吴水明走后,刘流和尹重试图跟踪傻子,想要摸清楚他的活动规律和活动范围,他们发现傻子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到别人家里蹭吃蹭喝,和赌徒们“研究”地下六合彩,快活得像个神仙。刘流和尹重再次检查了他经常去的那个山洞,那里除了光溜溜的砂砾岩和稻草,就是清新的空气,他俩实在不明白傻子的金子到底来自何处。枯燥的农村生活让他们很烦,唯一让他们津津乐道的是尹重买了10块钱“香港六合彩”,中了“特码”,他连本带利赢回来400大元!“特码”就是傻子瓜子提供的26号!
潘老板彻底休息了,刘流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挖金子了吗?他好像无所谓,反而邀请刘流一起去资城喝薛勇的喜酒。刘流警觉起来,问:薛老板40多岁了,还没有结婚?潘老板不屑一顾:他啊,结婚上瘾,加这回都是第三回了!还是他有手段啊!如花似玉的姑娘没多久就被他弄上了手。刘流随口又问:新娘子是谁?惹得你大流口水!老潘嘿嘿笑了两声,酸溜溜地说:你去了就知道了,是你认识的人。
刘流根本就不想去,也不敢去,更不想知道新娘子是谁。高所长说得对,如果华都爆炸案的幕后主使人是薛勇,那他们之间早就结下了梁子,他去了也不会改变什么。相反,要是万一发生点什么事情,还会对他不利。潘老板挺失望,说:你会后悔的。刘流冷笑了一声,心里对他说: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老姚炼出来5000克金子,刘流本想分给他40万,他出了力气没出本钱,死活只要20万,刘流也只好由他了。加上前一向刘流给的3万块,老姚一下子就有了23万,他干劲十足,每天汇报工作进展,刘流拿过他手里的图纸一看,其他地方发现的石英脉都被编了号,唯独梅山坳周围是一片空白,老姚解释说:梅山坳两壁都是悬崖,山谷又是很深的水潭,根本就无法进行考证,等我想到了好的办法再说吧。
只过了一天,老姚又找到刘流神神秘秘地说:我观察了梅花潭几天了,发现潭水正在往下退去。刘流说:冬季本就是梅花潭的枯水期,有什么好奇怪的?老姚说:梅花潭不是水库,根本就没有出水口,四周还有溪水补充进来,为什么还会退得如此之快呢?刘流说:那我怎么知道,也许地下有裂缝呢?老姚一拍大腿,说:这就是问题所在!刘流说:这很正常啊。老姚又说:我测过潭水的深度,一卷100米长的尼龙绳全部放下去,还够不到底!刘流茫然地问:那说明了什么?老姚靠近刘流,小声说:你还记得何教授问起过地下溶洞那回事吗?刘流说:记得啊,他说鹰嘴崖地区可能存在地下河,你当时还回复他说不可能。老姚使劲挥舞了一下地质锤,他的声音更小了:我猜十有八九是这回事!
刘流只想知道如果有溶洞,那里面能否找到金子,况且梅花潭一洞子的水,就是有,又怎么开采得出?二寡妇说水库底下有金子,两者的环境差不多,从施工角度来说几乎都是不可能实现的。正想和他做进一步探讨,尹重跑上来告诉他,黑哥带着几个人来了,说是要见他。黑哥阴沉着黑脸,明显是来者不善,只说了一句话:虎哥要我转告你们,鹰嘴崖地下的金子全部属于本地人,请你们这些外来户三日内离开!刘流本以为他是来送结婚请帖的,闻听此言气就不打一处来,心里的屈辱随时想要爆发出来。尹重勉强拉住刘流,免得他当场给黑哥难堪。黑哥走的时候故意踢翻了一张凳子,罗丹指着他的背影,不无讽刺地说:他们三番五次受挫,还不依不饶,这回是彻底撕破脸皮了!恐吓,只要动动嘴皮子,谁不会啊!
尹重一句话没说就冲了出去。许叔很紧张,望着刘流问:怎么办?刘流不以为然地说:和他们斗,你老人家应该习惯!他心想:不管怎么说,找一件趁手的武器,就算是拿来吓唬人也好。他在仓库里找了起来,忙活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只找到几把大号螺丝刀。罗丹也在找,他说:辉子以前是杀猪的,吃饭的家伙应该不会丢掉吧?趁辉子不在,他们用铁丝钩开辉子的门进去,在床底下发现了装在扁篓里的整套杀猪设备,他选了一把刮骨刀就溜了出来。
刮骨刀有20几厘米长,加上刀把足有30厘米长,刘流走到矿井口,把锈迹斑斑的刀往尹重眼前一亮,吓了尹重一跳。他手上的东西刀不像刀,棍不像棍,倒像是汽车发动机里的某个部件。刘流说你别加工汽车零件了,帮我把这把刀按比例缩小,打磨得光亮一点,把刀把上的木头手柄去掉,再焊成铁的,在刀把上方再焊一个护柄。尹重理会了刘流的意思,那玩意儿他当年可是见过不少回了。
尹重三下五除二就把刮骨刀按要求改造成功,刘流拿在手里感觉那把刀非常的亲切。藏在袖子里一试,正好合适。尹重关心地嘱咐他要小心点,刘流以为尹重是说要他下手不要太重,免得担当刑事责任,谁知尹重说,你莫要把衣服袖子割烂了,气得刘流想打人。
刚举起手,手机震动了几下,来了条信息:薛勇正在纠集人员,计划11月3日血洗鹰嘴崖!好汉不吃眼前亏,走为上策!发件人是个陌生的号码,回拨过去显示对方无法接通,刘流默默地记住了那个尾数是8833的号码。他想:这种事情发生得太多了,说不定又是黑哥的诡计。他把电话放回口袋,电话又响了,是张猛打来的,张猛小声说:我昨晚和赵亮吃饭,他喝多了,说薛勇将在三天后去鹰嘴崖找你的麻烦,小心些!
确认了短息内容的真实性,刘流的脑子一片空白!他一向很自信,前几番运作,他全部得胜而归,此时,他觉得他的手段都是小儿科,小胜利终究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眼前的现实是薛勇依旧不肯放手,这回将彻底撕破脸皮,真刀真枪地干起来!他们面临的问题仍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
这个世界很小,有很多机缘和巧合,黑哥前来下“最后通牒”,张猛暗中报信,应付的过程和结果将由刘流几兄弟独自来承受,眼前的境况,就看他接不接得住对手赤裸裸地挑战了。罗丹和尹重从刘流死灰般的神情里早就看出了事态的严重性。尹重问:我们人单力薄,要不我们报案,请求公安部门介入吧?刘流说:道上的恩怨必须要以道上的规矩来解决,这是起码的常识。罗丹说:那我们赶紧想办法吧,还等什么!
刘流把情况向吴水明汇报,起初他不相信,刘流问他:难道你要亲眼见到他们杀上门来才采取措施?那样可就晚了!吴水明仍旧不以为然:这是和谐社会,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保证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不过是想恐吓你而已……我当初吓唬你也是这么想的。
刘流没工夫和他说笑,华都爆炸案历历在目,而吴水明又如此不进油盐,刘流也就不再期望他能施以援手。罗东刚刚经历了财务危机,还没有恢复过来,三个人一致决定这事不必向他汇报,免得再增加他的烦恼。刘流故作轻松,说:把薛勇、黑哥他们称之为黑社会,那是抬高他们了。罗丹接着调侃:也就是几个刑满释放犯聚集在一起吓唬胆小之辈罢了。刘流“嘿嘿”笑了两声,从惊慌中逐渐镇静下来,他说:实在不行,我们请雇佣军吧!国外的流氓政府都这么干。
请人干活就得花钱,何况是请人来打架,那还犯法。尹重问: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吴水明将来肯定不会认账!村里的考察费用他都不愿意出钱,要你个人掏腰包,万一打死了人,你别指望他肯承担这个责任!刘流说:当然是我来承担责任!这样,为了防止万一,我们必须请一台救护车到现场,砍伤的马上送医院急救!罗丹说:想得倒周到,你就保证一定会赢吗?刘流说:打不赢我们就得滚蛋,还有退路吗?你们都别说了,这一仗必须要打赢,何况我们是和黑恶势力做斗争,这叫匡扶正义!
尹重问:你到哪里去请那么多人呢?这是个问题,刘流皱起了眉头。在他的朋友当中无人可担当此任务,江湖味道最重的牛大伟平时牛皮哄哄的好像能气吞山河,一旦到了真刀实枪干起来的地步他就望风而逃。还有,如果当地村民也参与进来,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只要两个老头老太太往井口一坐,那非得停工不可。刘流分别拜访了晓哥、有子和二寡妇,发现他们并无异样,才稍微放下心来。
在晓哥家里,电视里播放一条武馆招生的广告,使得他想到了邻近的德山市。
德山市和资城搭界,是个鱼米之乡,那边的习武之风更盛,省里散手比赛,每年的冠军都由德山选手夺得。通过李大队的关系,刘流很快就联系到了当地规模最大的“德休武馆”,李大队说武馆经营困难,看在有钱赚的分儿上应该能接下这笔业务。刘流说明意图以后,便和尹重前往面谈。德休武馆经当地公安部门批准,兼营保安服务业务,刘流一听大喜,心想这下名正言顺了。
武馆开出的价格比较高,学员每人每天200元,带队的教练每人500元。刘流没有还价,全部答应了他们的条件,要求武馆方面2日晚上悄悄进驻鹰嘴崖,人数不能少于100人,而且行动要严格保密。到了3号白天,如果对方先动手,要坚决反击。馆长搓着手,使劲挥了几下拳头,兴奋地说:学员们练了几年,早就手痒了,只怕你说的那帮流氓光说不练!刘流这才知道他们打架有瘾,不用再做动员已经激发起了他们的士气。他交了1万块钱定金以后离开,尹重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相当兴奋。
刘流如坐针毡,他不是害怕打架,而是害怕一旦有了伤亡,他就逃不了干系。偏偏这时,周红说她约好了建基公司的高层前来考察,时间也安排在11月3日那天。大概是付款期限将到,建基公司也加快了步伐,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刘流没有拒绝她,心想:如果香港佬见到了血腥的场面,就会自动放弃鹰嘴崖金矿,怎敢还来挖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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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子大概是闻到了什么气味,一边劈柴烧火,一边问许叔:你们要是停工了,这么多设备放到哪里去?我家里可放不下。许叔跟着吴水明走时一副绝情模样,尹重和罗丹对他还有些生气,都不愿意答理他,所以许叔也病怏怏状不想理会辉子。刘流说:是啊,这是个问题,乱七八糟的一大堆,总得找个地方保管,说不定以后还用得着!尹重说:我们搭建一个临时仓库凑合着用吧!
刘流马上同意,辉子自告奋勇把工程揽了下来,刘流规定两天之内必须完工。辉子快活地说:我知道,到时候你们不走,会有人赶你们走!罗丹气得把烟头使劲扔进火堆里,忽的出门找春桃去了。
辉子搭建的临时工棚很快就建成了,就在别墅后面的空地上,刘流给大门上了锁,紧紧地攥住了那把钥匙。辉子说他娘家正在盖房,他必须去帮忙,说完也不征求刘流的同意,挺起胸脯就走了。尹重问:要是黑哥真的带人来了,首先把猛虎放出来再说。刘流不同意,他说:猛虎的任务还是看守炸药库,这样我们才没有后顾之忧。你把它拴在炸药库门口,不要拴得太紧,有人靠近,它就能挣脱绳索死命扑咬。不要因为我们这边动静大,它就来参战,那样反而会误事。
晓哥找到刘流,犹豫了很久,问:听说你有大麻烦了,是不是真的?如果是这样,你还是暂时避一避吧,不要做蠢事!刘流拿着菜刀在切白菜,含糊着回答:谁知道啊。听说贵来子的肾病又犯了,我叫一部救护车来把他送到医院去,这事我答应过的,尽早办了吧?
晓哥丝毫没有怀疑刘流的动机,连忙说:那我替他全家谢谢你了。刘流擦干净手,拨通了高明的电话,高明现在忙于招商引资,计划扩建从新方县城到资城的那条老省道,根本就没有时间说闲话,但他保证救护车会准时准点到达鹰嘴崖。晓哥得知高县长在关心着,急忙告辞去做准备。
2号晚上4点多钟,四周黑咕隆咚的,罗丹偷偷去了镇上,带领德休武馆宋教练等100余人摸黑到达了鹰嘴崖,全部悄悄地躲进了新建的临时仓库,仓库里吃的喝的一应俱全。学员们手拿清一色的铁棍,步伐相当整齐,由于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行动,他们兴奋得眼睛都放出了光彩。
宋教官到周围看了地形,又随着刘流到了他的房间商议具体事项,他问道:离天亮只有几个小时了,万一他们不来怎么办?刘流说:他们已经放出了风声,现在村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不可能不来。尹重昨晚亲了春桃的嘴,现在还觉得唇齿留香,他不安地问道:流哥,我心里老是不踏实,会不会出事啊?刘流玩弄着那把匕首,恶狠狠地说:干大事总会伴随着血腥!经过这一役以后我们就百毒不侵了,怕什么!
天亮了,老姚和许叔站在楼顶负责观察周围的动静,那里正好可以看到门前那条路伸向一处山腰,薛勇的人一在山腰现身,他们马上就能见到,刘流、尹重、罗丹和宋教练坐在楼下厨房里,点燃了一堆柴火,让柴噼里啪啦地烧着,谁也没说话,刘流试着拨了一下那个尾数为8833的号码,电话依旧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