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任凭我怎么劝说,都丝毫不见效,岚青川只用那么一副浅笑熠熠的表情,就足以把我所有的劝导词语给挡回来。
在床.上翻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之后,我摸索着爬了起来,倚着屏风的轮椅上面,岚青川微微阖着眼,听到动静,这才掀起了眼帘。
我爬下床,不由分说地拽他的胳膊,“你是病人,还是你睡床吧,我随便凑合一下就好了。”
岚青川先前还微微挣扎几下,到了后来见我意志坚决他居然不再挣扎了,我绕到他背后去推轮椅,就听他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那抹笑容居然说不出的落寞,“……你还是怕我。”
我怔了一下,然后强笑道,“我、我怕你什么?”顿了一顿,我表现得愈发云淡风轻,“先不说我本性是个流氓,就是单说身子,我也比你行动方便吧?”
我说的话虽然不够含蓄,却都是实话,谁想岚青川依旧笑得苦涩,他微微侧过身来看向我的脸,眸瞳澄澈,洞若观火,“那,你就是担心锦王……你怕他多想,对么?”
这下,换我无言以对了。
好半晌,岚青川才垂了眼睫,见他终于不再盯着我的脸看,我暗暗吁了一口气,心想这种场景是不是太诡异了,我会介意岚锦年怎么想是天经地义,岚青川这副苦涩的笑容又是怎么一回事?
谁想,我还没来得及整理好情绪把这事云淡风轻地揭过去,岚青川又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其实……早在七弟将你迎娶回南岚之前,我就见过你。”
我身子一僵,思绪更是瞬间一窒。
岚青川眼睫一掀,秀美的面庞上忽地笼起了一层近乎于怅惘的神色,他秀美若花瓣的唇瓣微微动了一动,凝住我的眼,轻轻地说了一句,“我去北舒……是为了杀你。”
我瞬间呆住,“杀、杀我?”
岚青川点头,他的目光细细密密地将我的脸笼罩殆尽,仿佛是在回忆一般,神色很有几分飘渺,“母后知道你父亲的身份,她不希望你嫁过来,而能够拦住萧瓒让你嫁过来的办法,唯有……杀了你。”
我皱眉,“那……你怎么没杀我?”
岚青川沉吟良久,目光与我深深交织,静默了许久之后,他才勾起一抹浅笑,低低说了一句,“是我自己主动求母后让我亲自去北舒的,起先,我是寄希望于北舒皇帝,我也以为,他一定会娶了你。可是到了后来……到了后来,我才发现……自己好像下不了手。”
我讷讷,“下不了手?”
岚青川微微笑,“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青楼。你那时叫萧紫宸,但是,我自然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看着你大摇大摆地进了青楼,我在你身后着实愣了好久……我们南岚,会去青楼的侯门女子,绝无仅有。”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而后才继续笑着说了下去,“第二次见你,是在临安南城,你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送进了一个院子里。也正是那一天,亲眼目睹了你和别人打架的场景。”
我的眉头锁得越来越紧,岚青川说的这些事,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按他所说,他绝对是跟踪我了,我怎么会蠢到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岚青川依旧在追忆往昔,他的眉眼居然说不出的柔软,那种神色……像极了宠溺,越看我就越心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岚青川对我的称呼,由“你”变成了“她”。他像是在我对我讲述,却更加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是第一次见那么不重仪态的女孩子,她和别人打起架来,什么招数都敢使……我一直在旁看着,看着她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咬,再然后拔腿就跑,突然觉得……如果能那么活着,好像也很不错。
“我跟了她足足十天,十天里,她好像根本在府里呆不住,每一天都要出门去闯祸。我见过她和别人打架赢了之后的得意洋洋,也见过她输了之后一脸泥泞地躲在府邸后院不敢进家,还见过她扯着自家哥哥的衣袖撒娇耍赖任性嚣张,更见过……她……她在大街上四处瞄着哪里有美人儿。
“很奇怪……那是生平第一次,我违逆了母后的意思,她派人一遍遍地催促着我立刻办完事情回澜渊去,可是我居然一次次放弃了绝佳的机会,眼瞅着她一次次在我手底下溜走,直到有一天……我自己被她给轻薄了。”
听到这里,我不由地瞪大了眼,不会吧,我以前居然把罪恶的黑手伸向了神仙般的岚青川?
岚青川似乎已经忘了身后还有一个我了,再不然,就是他将我当作了别人,因为说到我轻薄他的场景,他居然罕见地没有像之前那样动辄就红了脸。
“母后逼得紧了,我就不得不考虑着是不是该出手了,毕竟离锦王前往北舒迎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而她,也正沉浸在和北舒皇帝的懵懂眷恋中,浑然不知自己将要远嫁,日日笑得明媚极了。在他们一个施毒一个医治的精妙配合中,我始终都在一旁旁观,日日等着他们分开了,才尾随着她寻找下手的机会。直到有一天,她醉醺醺地从酒楼里出来,我迎面走了上去,众目睽睽之下揪住她将她带到了一个巷子里,奇怪的是,她居然丝毫不挣扎,直到我拿出剑去恐吓她时,她依旧醉眼朦胧地盯着我的脸直勾勾地看。我诧异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人在北舒,我自然谨慎得很,脸上早已抹了东西,不再是自己先前那副样子,谁想她咧了咧嘴说了一句,‘你怎么又跟来了’,然后身子就朝我倒了过来,我本能地把她往下倾倒的身子揽住,然后就被她蹭了蹭脸,再然后就是一个慌乱失措的吻凌乱地印在脸上唇上,‘怎、怎么办,我、我不要嫁、嫁给别人……’”
我呆愣在当地,我曾经醉酒之后将岚青川认作了舒长夜?
“那一天,她抱着我的身子哭了好久,她本来就喝得醉醺醺的,又哭得几乎断了气,这本该是一个绝佳的下手机会,可我居然像是中了邪,由着她胡乱地抓着我的手、揽着我的脖子,她的那副慌乱至极的动作和表情,像极了掉入猎人捕猎用的陷阱里的小兽,无措极了。
“她一遍一遍地对我啜泣着嘟囔自己不愿嫁给别人,不愿嫁给别人,自始至终她说的,都不过是这一句话而已,也许是因为她说了太多遍,曾经有那么一瞬,我甚至以为,她心心念念要嫁给的那个人,真的是她死死地抱住不放的……我。
“到了后来,我又见了北舒的皇帝,特意注意之下,不难发现,我和他的眼睛,很是相似。而她大醉伶仃的那一天,只不过是,认错了眼睛的主人而已。
“世事真的太过奇妙,我本来是一个几乎任何事都会听从母后吩咐的人,可是在这一件事上,对于母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命令,我居然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迟疑与抗拒,得知锦王提前到了临安城的那一秒,我甚至,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真怪异。我居然宁愿让她嫁到南岚去,我居然宁愿……五大护国之一的萧瓒,如愿以偿地和锦王结成联姻的关系。我对母后说,她嫁到了南岚,弄死她岂不是更加便利?母后咬牙切齿地骂我,她恨铁不成钢地说即使是随便派来一个杀手,也不会如我这般不济事。
“的确,我确实不济事,我也诧异自己怎么会鬼迷了心窍要亲自去北舒解决一个女孩子的生命,然后又稀里糊涂地就把她给放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