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把以往的记忆完全洗去重新灌输进去新的东西的术法,我只听师父草草提过几句,依稀记得师父说这种术法背天逆理,而且操作起来极其不易,稍有不慎便可能丧了性命,彼时年幼,我只当做故事来听,而且还是当作那种很无聊很没意思永远不可能在身边发生的故事来听,倒没想到,这天下竟然当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岚锦年见我神色不定,大概猜出了我的心思,嘴角斜了一斜,嘲讽一笑,“母妃是番邦女子,别的不会,那些妖娆舞稀奇术却是再精通不过的了,这些看家本事,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更是轻车熟路得很了。”
他的语气里,不仅有嘲讽,更有憎恶,想来是对他的母妃如此对待岚墨染很是不满。
我抿了抿唇,试探着问,“所以……她就对岚墨染洗脑,告诉她……她的世界里只有你,只有你是她的亲人,只能对你一个人好?”
岚锦年看我一眼,失笑了,“你未免太小瞧我的母妃了。”顿了一顿,他嘴角讥刺的笑意愈发浓郁了起来,“我的母妃说的可是,‘你之所以活着,便是为了助锦儿登基,为达此事,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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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浑身登时僵住。
岚锦年自嘲而又讥刺的话,让我的眼前一下子浮现出了曾经和岚墨染相处的点点滴滴。如今想来,以往诸多让我疑惑不解的事,居然都在今日得到了解释。
她和岚锦年夜半闯进我们安远侯府,她横冲直撞地拿着刀挥着剑对着慕惜言刺来刺去,嘴上更是肆意地叫嚣着“你居然大半夜还呆在女孩子的闺房里!”
她招招狠厉,每一招都足以致命,而她的眼睛里之所以那么容不得沙子,不过是因为——那个女孩子,是她的七弟岚锦年的妃子。
慕惜言半夜呆在我的闺房里,她就可以下杀招。以前我把她当做是南岚的墨王爷,为此对她愤怒不已,甚至认定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到了后来,听岚锦年说出她原来是个女孩子,我就下意识地认定是因为她喜欢慕惜言的关系,所以才会用这种极端而决绝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怒意。如今看来,我的想法,与事实竟然有着如此之大的悬殊与差异。
——这一件,是她因为岚锦年而做的。
皇后娘娘对岚锦年下手,她甫一从藩地济州回来,便发生了对皇后娘娘动手的事端,那时我只以为是因为她不愿意娶颜影儿的缘故,并没有多想,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她被罚跪之时见到我的第一反应竟然就是张嘴要问岚锦年的病情。
这么看起来,她之所以会对皇后出手,十有八九也是因为岚锦年的缘故了。
——这一件,是她因为岚锦年而做的。
从嫣河回来,岚锦年被隆庆帝派去江州抚平旱灾一事,岚墨染在翠浮宫宫里宿醉不说,后来又拖着我前去赌坊骗银子,骗完银子又托了顺天府派人快马加鞭地把骗来的银两都送到江州旱区去。
——这一件,是她因为岚锦年而做的。
狐.媚男沈笃送了我一根绿丝绳绑在了我的手腕上,她费尽心思死活定要把它给解下来,到了最后无奈地发现那根破绳子手解不开刀割不断之后,她恨恨地瞪我,语气不善地嘱咐,“这东西,你可千万别让七弟见了!”
——这一件,是她因为岚锦年而做的。
……
一件件,一桩桩的事,也许彼时我都不曾在意,可是如今回想起来,居然真的如岚锦年所说的那般奇异。
记得从赌坊回来我邀请岚墨染进锦王府一坐,她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嘴上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客气与寒暄,径直说道,“七弟又不在,我去做什么?不去不去。”
——整个锦王府,在她看来,有她七弟才值得进去,若是没有,便是过门而不入。
再后来,她大晚上的来找我,竟然是要带着银两亲自送到江州旱区去——她之所以会这么做,无非是,希望岚锦年能够早些回来。
再后来,我问她岚青川和岚锦年争夺皇位之事,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理所当然地说着,“皇位一定是七弟的,其他人抢也是白抢!”
我不明白,她又说,“你只用记住,你父亲把你嫁到南岚来,就是为了让你做日后的皇后的!”
如此言辞灼灼的话,又是那么郑重其事理所当然地从她的嘴里说了出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矫揉造作,没有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却原来,在她的骨子里,在她的血液里,竟然就是这么认为的。
她说话从来都是横冲直撞,比我还要没有顾忌,比我还要不注意人情世故。原来是因为,除了对她的七弟岚锦年,其他人,她一概是没有感情的。
所以,她可以对着慕惜言刀来剑往;所以,她可以对皇后娘娘出手冲撞;所以,她敢言辞灼灼地说皇位一定是她七弟的,其他人抢也是白抢;所以,她敢在赛龙舟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对着一条条相邻的龙舟扔小蛇,还信誓旦旦地对我保证着,“你放心,我们一定能赢!”
这,就是岚墨染。
活得如此决绝,活得如此干脆,却又活得如此……替他人作嫁衣裳。
难怪,岚锦年见不得她受伤。岚墨染为他可以付出所有,甚至不惜自己的生命,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保护好她罢了。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却又是,一个不惜所有宿命般地付出,另一个,虽然憎恶这样宿命般的安排却又不得不接受。
我沉思良久,心底思绪千回百转,终于把这些个过往理了一遍之后,深深地吁出一口气,仰起脸来,把额头抵上岚锦年的额头。
“凶手已经抓到了,对么?”
沉默了许久之后,我觉得说什么话都是多余,就把那些或感慨或唏嘘或怅叹的字字句句都强压了下去,只轻声问了这么一句。
岚锦年低低“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低低说了一句,“在铁舞那里。”
我抿了抿唇,想问什么,却又没问。
岚锦年的手指在我背上轻轻抚摸了一下,眼睫微微抬起,刮过我的脸颊,“铁舞,是专门用来审讯嘴硬的犯人的。”
我轻轻“哦”了一声,明白了。先前,他曾对慕惜言吩咐过要那个铁舞直接上极刑,想来,那个铁舞,该是一个类似于刽子手之类凶狠的角色了。
早已过了子时,偌大的宫殿之内愈发静寂下来,两个人,清浅的呼吸,断断续续若有似无的偶尔交谈一句,愈发显得一室静谧。
沉默片刻后,黑暗中,我睁大了眼,轻声问岚锦年,“江州大旱,解决了?”
“嗯。”他的脸凑近我的颈项,宛若小兽般轻轻蹭了蹭,“先是引河借水,后来,下雨了。”
我点了点头。
想起一件要紧事,又问,“隆庆帝……知道你把翠浮宫给围起来了么?”
“嗯。”他的声音已然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是困意缓缓弥漫了上来,嗓音愈发低得像是在呓语,“这件事,理当由我来处理……”
知道他在江州累得久了,我抿紧了唇不再说话,伸出手去,闭上眼,缓缓揽住了他精瘦的腰。
清漏里的水滴滴答答,再过两三个时辰,天,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