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不见,隆庆帝一副精神很好的样子,倚着龙榻慈眉善目地对着我笑,“准了。”
我得先铺垫一下,所以欲言又止地提了提岚锦年这次生病的事,“锦王殿下这次病得实在是奇,就连我都治不了,而、而且,不仅治不了,还……还想不明白这病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所以……所以特意来请陛下指点。”
隆庆帝眉毛蹙了一蹙,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你不是给朕说锦儿已经好了么?怎么,又被人陷害了?”
岚锦年是隆庆帝的亲生儿子,何况隆庆帝又对岚锦年宠溺有加,他的病情我自然不会瞒隆庆帝,只是……我没有说岚锦年被人陷害了啊。
注意到隆庆帝用的这个“又”字,我眼皮跳了一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出了口,“都说……皇后娘娘对锦王似乎有些……这件事,陛下也知道吧?”
从隆庆帝的寝宫里出来,我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在飘。
一路上,路过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在给锦王妃躬身施礼的时候,无一例外地会听到这样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太诡异了,太诡异了……”
然后,身穿一袭华服、袖子被揪得不成样子的锦王妃就慢悠悠地对他们招了招手示意免礼,等他们抬头时,锦王妃已经从身边飘了过去。
其实,他们是没能听见我最想嘟囔出来的下一句,“你们南岚皇室,怎么什么诡异的人什么诡异的事都给凑齐了!”
当然,在宫里我还是有些分寸的,这样的话让人听了去,怕不给我安个毁谤皇室的罪名。可是等到半道上见了慕惜言,我一把攥住他的袖子往人少的宫道上避了避,心底按压着的一腔情愫总算是找到了释放的契机。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皇后娘娘是个疯子!”
慕惜言听我低吼出这么一句,快步上前,一把捂住我的嘴,素来嬉皮笑脸的那张俊脸罕见地盈出几分谨慎之色,他四下打量了一遍,见四周无人,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忿忿瞪我一眼,哼道,“这样的事你也能吼出来?真配你‘没心没肺萧云迟’的称号!”
我撇撇嘴,“本来就是嘛,你们明明都知道皇后娘娘这里有问题,为什么不告诉我?”一边说,我一边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慕惜言拉过我朝旁边的一条回廊走,一边走一边乜斜我一眼,“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好消息,不用逮个人就拉着对人说我们南岚皇后其实不大正常吧?”
我依旧觉得愤懑,“随便逮个人?我都已经嫁到岚家了,难道不应该告诉我皇后娘娘有问题,也好让我和她相处时知道该怎么进退么?!”
慕惜言不以为然地扬了扬眉,“没有人告诉你的话,你看出皇后娘娘不正常了么?”
我原本伶俐的质问口舌霎时就是一窒。
不错,不是今天隆庆帝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这个皇家秘密,和皇后娘娘打过这么多次的照面,我还真是没看出来她有哪一点异于正常人。在我的印象中,无论是仪态,还是相貌,她绝对都算得上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几乎每时每刻都保持着雍容大气的气度,温婉却又不怒而自威。
除了……她把我弄到凤仪宫,和辣手仙子一起对我威逼利诱那一次。
想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皮一跳,发现新大陆一般急急对着慕惜言求证,“也就是说……皇后娘娘的精神问题,其实是间歇性的?”
慕惜言一副“你终于明白了”的无奈表情看着我的脸,“只要别刺激到皇后,她多数时候还是正常的。”
我恍然大悟。
走了两步,想了想,不对,还是得问清楚,“怎么算是刺激到她了?”
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是不是,只要皇后娘娘精神问题一发作,就会对岚锦年下手?
慕惜言不耐烦地扭过头来,“你怎么那么多问题!管她发不发作,受害的都只可能是岚锦年,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我就从来不因为这个烦心的!”
我愕然,慕惜言这语气……也太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了吧?
我不管,劈手扯住慕惜言的胳膊,趁他对我怒目而视的时候手臂一伸,从他袖子里夺过来那个他一直自以为我没看见偷偷在小心翼翼呵护着的东西。
他急了,伸手过来就要抢回去,我往后退了几步,朝掌心攥着的那个毛茸茸的小家伙看了一眼,瞬间就乐了,“哎哟慕惜言,还真别说,你对岚墨染这个好兄弟可真是尽心尽力啊。”见他又要跟我抢,我继续连连往后退,话锋一转,“说吧,这只鸟你还想不想要了?”
慕惜言不说话,手上动作却不停,一阵风似的卷到我身边,欺过身来作势要把鸟儿从我手中抢过去。
我好歹也是个胡搅蛮缠的科班出身,哪能那么轻易就让他抢了去,既然和他拼力气拼速度都拼不过,我只好出自己的杀手锏了——慕惜言的手正朝我胳膊上抓时,我身子一矮,霍地蹲下.身去,两只手往腹部一塞,扬起脸得意洋洋地看他,“你抢啊,抢啊,你敢动我,我就敢喊,这里好像离岚墨染的寝宫不远吧?”
慕惜言瞪我,“你抢了我的东西,还有脸喊?”
我嗤笑一声,“怎么没脸喊?我不仅要喊,还要大肆声张地喊,我要喊得全皇宫的人都听见,最重要的是,你家墨染宝贝儿,她,可一定要听见。”顿了顿,我善意地提醒了他一句,“注意,我不喊别的,只喊两个字而已——非,礼。”
慕惜言气极,“你——”
“我什么我?怎么,不信我萧云迟敢做这样的事?”
慕惜言用一种几乎要杀人的眼光对我怒目而视,我最爱干这种和别人比谁的眼睛更大谁能瞪得更久的事儿,所以和他对着瞪得不亦乐乎不遗余力。
最后,慕惜言垂头丧气,败下阵来。
“萧大侠,您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早说嘛。”我也不为难他,见好就收,脑子里思绪转了转,把我要问的问题整理了一下,伸出三根手指,“你别怕,我只问三个问题。”
慕惜言眉毛皱着,嘴上没说话,眼底却是在提醒我要问快问,问完了赶紧把小鸟儿还给我!
“第一,皇后娘娘精神失常的时候为什么只会打击报复岚锦年一个人?岚墨染呢,她不也是宁贵妃的孩子?”
慕惜言撇撇嘴,“你巴不得她报复岚墨染对吧?”见我瞪他,他老老实实地答曰,“因为宁贵妃生前就最爱穿红衣,大火中丧身之后,皇后娘娘据说是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宁贵妃浑身是血地找她索命,吓得紧了,精神从此就容易受刺激了,但是岚锦年那厮不开窍,就爱绯衣,任凭我们怎么劝都不肯改。就这样。”
我惊得下颌都快要掉了,这、这……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破因果关系!
我严重怀疑慕惜言是随口胡诌一个理由来糊弄我的,面对我赤.裸.裸的怀疑眼神,慕惜言挺了挺胸膛,一副坦坦荡荡不怕我不信的情状,“你要是不相信,可以找我姐夫我姐姐甚至隆庆帝求证。”
我困顿地揉了揉额角,南岚皇室既然能出一个彪悍的女扮男装的皇子,又出了一个精神间歇性失常的皇后,再出这么一个看似狗屁不通,实则联系到事端一方精神存在问题的幼稚报复行为,似乎……也不那么难以理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