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岩镇派出所距离陈伟的家只有三公里,然而陈伟走了两个小时,连一半的路程都没有走完。
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昏暗而寂静的小巷里仅仅只有陈伟一人。每隔半天,他才慢吞吞地向前迈出一步。如同一个活死人一般,他眼神空洞、脸色惨白、身体僵硬,根本看不出一丁点生命的气息。
在陈伟呆若木鸡的脸颊上,有着一道又一道泪痕。
他这一路上,完全是哭着走过来的。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刚刚哭了多久,直到他哭累了,眼泪流干了,才慢慢停了下来。
而现在,他又开始啜泣了起来。
“姐姐……姐姐……”
陈伟哭得那么伤心,悲痛得仿佛全世界都崩塌了一样。
事实上,陈伟的世界的确崩塌了。
陈伟家里一共有五口人,除了父母以外,他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陈伟的哥哥比陈伟大7岁,他生下来的时候,父母希望他能为家里带来财富与地位,于是给他取名为陈兆辉。
陈伟的姐姐比陈伟大6岁,她生下来那天正是立秋,医院外的天空下着绵绵细雨,于是父母给她取名陈雨秋。
至于陈伟,他的名字没有任何意义。作为一个意外怀孕而生下来的孩子,他在出生的时候,父亲只看了一眼,思索了不到一秒钟,就冷冷地说道:“就叫陈伟吧。”
就这样,陈伟这个平庸的名字伴随了他20年。
一同伴随他的,还有父母的冷落和哥哥的轻视。
作为陈伟的大哥,陈兆辉有太多太多地方比陈伟优秀了,他不仅学习成绩好、人缘广泛,而且还在闲暇的时候自己做些事情来赚钱补贴家用。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天才,学什么什么精。当陈兆辉从大学毕业,开始帮助父母经营生意的时候,陈伟还在初中里因为上课睡觉而被老师臭骂。
对于父母而言,陈兆辉是他们的骄傲,也是他们未来的希望。因为陈兆辉,父母在别人面前倍有面子。因为陈兆辉,他们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家里的生活条件也越来越好。
而陈伟,那只是他们意外生下的孩子。是个累赘,是个麻烦。
在家里,陈伟只觉得压抑、难受。哥哥是重点大学毕业的天之骄子,根本看不上自己这个弟弟。父母把所有心思都放在生意和哥哥身上,看向自己的眼神永远充满了冷漠和厌恶。他就像是一个外人,在这个家庭仅剩的一丝缝隙中求生。
唯有姐姐陈雨秋的存在,才让陈伟对这个家有归属感。
对于陈伟来说,陈雨秋不仅是他的姐姐,更像是他的母亲。小的时候,父母几乎不怎么照顾陈伟,都是姐姐给他喂饭、洗衣服、带着他出去玩、用自己的零花钱给他买玩具和零食。
正是有了姐姐,陈伟才从这个冷漠的家庭里找到一丝安慰和幸福。每当陈伟觉得心灰意冷,伤心难过的时候,只要跑到姐姐的怀里去大哭一场,就能把一切阴霾给甩在身后。
这20年来,父母带着哥哥到外地去打拼了,姐姐却从来没有离开过陈伟。陈伟觉得姐姐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他可以失去任何东西,唯独不能失去姐姐。
而今天,陈伟失去了姐姐。
陈雨秋在读完大学后,找了不少工作,跳了几次槽,最后在隔壁县城的一家美容医院当上了美容顾问。上班的地方距离家大约20公里,陈雨秋每天过着家里和单位两点一线的生活,虽然有些辛苦,却也能拿一份丰厚的薪酬。
今天傍晚时分,陈雨秋下班后骑着电瓶车回家,在就要进入云岩镇的的时候,被一辆汽车以80公里的时速撞上。陈雨秋连人带车被撞飞,当场死亡。而肇事司机竟然连车都没停,直接脚踩油门飞奔而走了。
出事的时候,陈伟刚刚从网吧里打了一整天游戏出来,当派出所打给他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后,他顿时整个人都懵了。
陈伟先是去医院认领了遗体,当他看到陈雨秋的遗体的时候,浑身颤抖着,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觉得两眼一黑,双腿一阵脱力,跪倒在了地上。
朝夕相处了20年的姐姐......就这么走了?
太突然了,陈伟根本没法接受。
甚至......就算让他提前知道,他也根本不可能接受得了这个事实啊。
陈伟还记得昨天姐姐还在一边做饭一边唠叨,说他在家天天就知道打游戏。还在那儿不停地说让他找个女朋友。他觉得姐姐烦,皱着眉头把耳机戴上听歌。
他还记得今天早上姐姐一阵哄闹把自己吵醒,像个泼妇一样吵着让陈伟把电瓶车钥匙给他。陈伟难得休假睡个懒觉,美梦被吵醒,气得和姐姐大吵了一架。
陈伟已经习惯了姐姐的存在,甚至对于她的唠叨有些厌烦。有时候他为了不让姐姐老是说他,明明家里有网有电脑,还跑到网吧去打游戏。
而从今天开始,他再也听不到姐姐的唠叨了。
他再也无法看到姐姐对他笑,再也无法吃到姐姐给他做的饭了。
想到这里,陈伟的心就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悲痛无法停止地溢了出来。
“姐姐......”
陈伟一边哭着,一边继续向昏暗的小巷继续蜗行。
他不停地呼喊着,想要把姐姐呼唤回来。
可是如今的陈雨秋,在太平间里躺着一动不动,再也不可能回到陈伟身边了。
“不!!!!!!!!”陈伟疯狂地吼叫,刺耳的声音划破了天空。
就当陈伟还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的时候,突然背后传来一阵闷响。他觉得自己的头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了一样。只感到一阵晕眩,然后倒在了地上。
“去你妈的,老子找了你一下午,原来你在这里哭爹喊娘的,哈哈哈!”背后传来了一个非常狂妄的声音。
陈伟想要站起来,手脚却很快被人给按住,他在地丝毫上动弹不得,只能拼命地晃着头,同时一边从悲伤中回过神来,弄清当前发生了什么。
一个矮胖矮胖、穿得流里流气的男人从后面走了过来,站到了陈伟的前面。
“你个傻逼,不是很吊嘛?现在你狂啊?你接着拽啊?啊?”男人看着陈伟,一副嚣张不可一世的模样,他蹲下来,一只手抓住了陈伟的头发。
陈伟看到了那个男人,顿时两眼一红,咬着牙说道:“黄智,我草你全家!!!”
对于眼前这个人,陈伟是再熟悉不过了。
初中毕业以后,因为成绩不理想,陈伟并没有继续读高中,而是陈雨秋拿了一笔钱,把陈伟送进了一所职业中专学习汽车维修。
进了那所职业中专,陈伟知道了一个学校可以烂成这样:逃课、上课玩手机、别说是谈恋爱,有情侣在操场亲嘴都是司空见惯。学生在学校里抽烟、赌博、打群架,所干的事简直超出了陈伟的认知。
可以说,能进那种学校的学生,几乎大部分都是一群流氓、无赖。不管他们怎么闹,都绝对看不到校方的人出来制裁他们。
而这群流氓无赖里,最让陈伟痛恨的自然就是黄智了。
刚入学军训的那会儿,陈伟和黄智因为一些小事起了摩擦,黄智咄咄逼人,非要把陈伟揍一顿,结果被陈伟打得鼻青脸肿。后来黄智又找了一大堆人去收拾陈伟,结果被陈伟跑掉。从此以后,他们就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在学校里的三年,陈伟和黄智经常发生冲突,一开始的时候陈伟经常修理黄智,后来他也被黄智抓到,被一群人群殴过。因为熟悉了陈伟的逃跑路线,黄智每次都叫人把路给堵着。后陈伟在面对黄智叫的人的时候,很难跑掉了。最后一年的时候,陈伟都有些怕了黄智了,见到他和他的狗腿子就绕着道走。
毕业之前,陈伟最后被黄智的人给收拾了一顿,然后两个人再也没有见面过。
今天下午,陈伟在网吧上网,本来都已经下机了,没想到出门居然就碰到了三年多都没有见面的黄智。黄智看到了陈伟,想着在学校里收拾陈伟的场景,不由得耀武扬威,对着陈伟一阵冷嘲热讽。结果陈伟看他身边没有人,直接一顿胖揍,把他打得找不着北。
反正都已经毕业了,黄智又找不到自己家,陈伟还怕什么?
陈伟走后,黄智摸了一下自己肿成球的脸,气得简直要疯掉了。他立刻打电话叫了十几个狗腿子,在云岩镇一带到处寻找陈伟的踪迹。殊不知,那时的陈伟已经被叫去了医院,认领姐姐的遗体去了。
就当黄智找了一下午,天都黑了还没找到,正一肚子气准备回家的时候,竟然在不远处听到了陈伟的哭喊声。
黄智就这么顺着声音找到了陈伟,当他看到陈伟后,顿时操着手中的棍子朝陈伟挥舞过去......
“黄智,你他妈就是个孬种!你有本事跟老子单干,你个废物!”陈伟失心疯般地大骂,恨不得将黄智大卸八块。
黄智站了起来,一脚朝陈伟的头上踹了过去。
“呸!”黄智对着陈伟的头吐了一口唾液,一脸不屑地看着陈伟,“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老子叫板?在学校里还没被老子打够是怎么的?”
说着,黄智一脚踩在了陈伟的头上。
陈伟的头陷在泥地里,连呼吸都很困难,可是他还是用尽全力,很不甘心地大喊:“黄智,你就算是把老子杀了,老子做鬼也绝对不放过你!”
“不放过我?哈哈......哈哈......”黄智浑然不惧,仿佛在听一个笑话一般,“陈伟,我本来不想跟你计较,但是你太不知好歹了。”
说完,黄智手一挥:“给我打!”
话音未落,黄智身边那些人立马围了上来,对着陈伟一阵拳打脚踢,陈伟被打得一阵头晕,全身各处都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他愤怒地吼叫着,艰难地蠕动着身体,不停地反抗。
“陈伟,看样子光是打你不够让你刻骨铭心啊!”黄智站在外面,一脸自得地看着陈伟被殴打,“我那天在青龙街看到你姐姐买早饭了,你姐姐可是越来越漂亮了,我可真想尝尝她的味道呢。她现在在荔山县的馨月美容医院上班,对吧?”
“啊啊啊啊!!!!!!”听到黄智的话,陈伟的内心更加发狂,几乎要失去理智了。
他不知道黄智是怎么打听到姐姐上班的地方的,但是姐姐是他最重要的人,岂能让黄智这种人给玷污?
更何况姐姐目前已经去世了,黄智居然还不放过她?
一定要杀了黄智,一定要杀了他!
陈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量,冲地一下就爬了起来,他一把推开众人,冲向黄智,双手掐住了黄智的脖子。
“啊?住手!啊......”黄智想要说话,但是却觉得无法呼吸,要死了一样。
后面的人被突然爆发的陈伟吓了一跳,但是看见陈伟掐着黄智的脖子,连忙上去把他拉开。
陈伟又一次被众人给围住,又是一顿毒打。
“咳咳咳咳......给我打死他!不要停!使劲打!打死了算我的!”本来今天被陈伟打了一顿,黄智就有点气上心头。如今又被陈伟差点掐死,也是彻底失去了理智,疯狂地大叫道。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放开了,肆无忌惮地殴打陈伟,有的人拿出了铁棍,对着陈伟的背就是一顿猛捶。
面对一群人不给活路的暴打,陈伟再也支持不住。
“砰!”
只听见一声闷响,陈伟感觉自己的头被一个坚硬的物体砸中,头骨碎裂开来了一样,有什么液体从里面流了出来。
他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