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剿匪之后的第四天清晨,县尉官邸的大门就被拍得山响。
幸好荀续素来有早起的习惯,正在小院之中打坐炼气,听到拍门声,便叫魏青道:“魏青,开门。莫要惊扰了邻里。”
“诺。”
魏青刚一开门,便见到一个鞋底冲着他的小腹猛然踹过来,魏青连忙一闪身,来人却是不曾料到他的反应这么快,一脚踢空,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冲到院中,差点摔一个大马趴。
荀续笑道:“呦,这不是四叔家的玘哥子,怎么今日起这么一个大早?不去吃东西跑到我这县尉官邸做什么?”
荀玘一脚踢空,膝盖好似脱臼一般疼得难受,闻言龇牙咧嘴地扶着跟进的家丁站起身来,怒声道:“荀续,我且问你,那个矮子可是你的人?”
荀续冷笑道:“天底下矮子多了去,你问的是哪一个?”
“就是那个兖州矮子乐进。”
“乐文谦人品忠诚可靠,行事明快果断,文武兼资,在我眼中,他是一个巨人,哪有什么矮子?”荀续睥睨了荀玘一眼,又笑道:“跟乐文谦一比,倒是玘哥子你,不甚高大了。”
荀玘长了一副好皮囊,若是不说话,让荀家众人排成一排,荀玘怎么看都能排在前三。香君书卷气太重,荀衍潇洒,但是面相太过阴柔,荀錶倒是长得好,随他老爹六龙先生荀爽,可惜太过瘦削,荀棐也长得不错,可惜有些浪荡,整天琢磨着赌博赚钱,能不浪么?算来算去,除了老帅哥荀衢和如玉公子荀悦,就数荀玘长得好,高大健壮,现在蓄了胡须,更显得有魅力。
跟乐进一比,同样是娘生爹养,怎么就差得这么多?
幸好,除了像香君荀彧那种老天爷格外眷顾的异类,绝大多数人都是在打开一扇窗的时候,老天爷会顺手帮你把门关上。荀玘就是那种一不留神在出身的时候,把脑子落在老娘肚子里的人,乡里人常在背后说他是“聪明脸孔笨肚肠”,白瞎了这模样和家世了。
这不,被荀续一挤兑,荀玘忍不住大怒起来,咆哮道:“荀续,你怎么说话的?”
荀续也不理他,依旧好整以暇地对魏青说道:“给玘哥子搬个胡凳来,怎么个事,坐下慢慢说。”
胡凳就是类似马扎的小矮凳,本是胡人的日常生活用品,后来被汉军缴获了一批,觉得十分好用,便慢慢流传开来,民间也常常使用。
当然,现在的胡凳远不比明清时代那么精致,就是四四方方的小木凳,什么装饰都没有。汉家习惯,不重修饰,饶是奢靡成风的东汉末年,奢侈的也只是材质,而非外表,因此西晋石崇等人斗富的时候,还傻傻的扯绸缎,烧蜡烛,砸珊瑚,换了北宋,简直被人当成土财主,笑掉大牙。
荀玘也不客气,不屁股坐下来,声调高昂道:“你知道那个矮子在聚义园做了什么吗?”
前天夜里,乐进得了荀衢任命,担任荀氏一族客卿小院聚义园的园长,管理荀氏一族二百余客卿。昨天一早乐进便上任了,荀续对于他的才能十分信任,也没有多作了解,因此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无所知。
“这两日剿匪刚刚开始,县衙之中十分忙碌,整备军备,恢复训练,治疗伤员……”荀续如数家珍。
“停停停,你那些破事,本少爷没兴趣听。那矮子既然是你的人,你便是再忙,也得好好管管。你猜他昨日刚刚上任就做了什么?他把工匠的薪资往上调了足足三成!这还不算,最可气的是,他还颁布了什么什么七斩八斩,动不动就要杀人。赵老大不同意,他居然当场徒手就把他格杀了,差点把脑袋活生生拧下来!现在聚义园人心惶惶,再不去管管,恐怕我们荀家就要成天下笑柄了。”
荀续缓缓长吁了一口气,精神一振,淡笑道:“工匠的薪资上调是我的意思。至于文谦颁布的禁令,你可有抄录么?拿来我看看。”
“我抄那玩意儿做什么?反正现在赵家婶子带着人在聚义园门口哭号了一整晚了,此时再不处理,荀氏一族的脸要往哪里搁?再说了,那矮子杀了人,这种斗杀的案件,你身为县尉就不管管么?”
荀续微微一皱眉,问魏青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辰时。”
辰时就是早上七点到九点,汉代地方官员上班没有一个准时,反正都是前面办公后面睡觉,有事做事没事闲聊。荀续看了一眼天色,大清早的,也没多什么事务要处理,便道:“走吧,我们去瞧瞧。”
刚起身,便见到有个小厮匆匆跑进来,一边叫道:“荀君,荀君不好了,聚义园出事了,夏公子杀人了!”
荀续沉声喝道:“慢慢说,怎么回事?”
“赵家婶子领着许多人,披头散发堵在聚义园门口破口大骂,还说要找人打进园子,把园主一家老小全部杀干净。”
“那文谦怎么说?”
“园主什么都没说,只是约束园中诸位客卿练习队列,有两个人不服的,被他着人摁倒了打军棍。”
荀续不动声色:“然后呢?”
“然后就是夏公子骑马到园子来玩耍,被赵家婶子拦住诉苦,也不知她说了什么,便惹恼了夏公子,夏公子抬手便是一剑,就……就……”
“就杀人了?”
“是。”小厮唯唯道。
荀续忽然一皱眉,问荀玘道:“玘哥子,赵家婶子明知我乃颍阴县尉,怎么赵老大被杀了,却不来告官?”
荀玘摸摸鼻子,尴尬道:“我……我怎么知道?”
荀续见他吞吞吐吐,便猜到其中原因,直说道:“莫非赵老大没有户籍么?”
没有户籍的原因有很多,逃户、隐户或者逃犯、逃兵等等,脱离了户籍的管制,便脱离了交税的序列,当然也就失去了律法的保护,两汉以来,这样没有户籍的人从严格意义上讲,并不算大汉帝国的国民,死了也就死了,并不会影响到杀人者太多。
赵老大大约就是一个没有户籍的,赵家婶子心知肚明,知道告官无用,便自行纠集了一帮子熟识的,准备对乐进施加舆论压力。
“我不知道。”荀玘矢口否认。
荀续一挑眉,忽然笑起来,重新坐回到打坐的大石上道:“既然夏公子在处理此事了,我便不去了,玘哥子,只管寻子远,他行事细密,既然出手管了,定是要管到底的。走好不送。”
又对那小厮冷笑道:“县衙官邸自有官邸的规矩,岂能由着你这般横冲直撞大呼小叫,魏青,把他待下去,依照家法处置。”
“诺。”
魏青走过去,也不理那小厮如何跪地讨饶,大手一伸,好似老鹰抓小鸡一般,将他的脖颈抓住,倒托着下去了。
荀玘看得一阵恶寒,暗暗打了一个冷战,偷眼看荀续,荀续正闭目冥思,只是那薄薄的嘴唇抿起一个诡异的微小角度,好似在冷笑一般。
他不由得气馁起来,无奈之下,只好带着人转身走了。
荀续看着他的背影,眉心微微一皱,喃喃自语道:“乐文谦,孙武子练兵可不是只像故事当中讲的那么简单,莫要令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