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酒,喝得荀续昏天黑地,最后被张飞扛回了官邸,昏睡了一个下午,眼看着掌灯了,这才头昏脑涨地醒过来,张飞正在边上读书。
“荀君,你这酒量比起你的本事可差得远了。”张飞哈哈大笑。
荀续苦笑一声道:“比不得你们天赋异禀。现在何时了?”
“刚刚掌灯了,杜君来寻过你,见你吐得满屋都是,说了句不必叨扰你,就走了。”韩昙端着一盏酸汤过来道:“先将这醒酒汤喝了吧。”
荀续捏着鼻子喝了几口,挤眉弄眼道:“醉酒不可怕,可怕的是醉酒之后喝这东西。”
张飞哈哈大笑道:“中原温暖,不比我们北地酷寒,常常饮酒御寒。荀君你这酒量去了北地,简直就得以酒解酒,醉生梦死不必醒了。”
荀续咽下最后一口酸汤,使劲晃了晃脑袋道:“士云,备马。明日我休沐,今日须与张家哥哥回去一趟。”
“马在外边,不曾回厩,荀君自取便是。”
张飞张大了眼睛道:“等等,荀君,你……你是说要带吾回君家中?”
荀续笑道:“我与阿兄一见如故,荀续虽自有失恃,不得与哥哥升堂拜母,不过我自幼是族中诸位长辈养大,带你去拜见族中长辈,自然也是应该。”
古时候,寻常朋友是不得轻易见到对方的家人,特别是母亲的。所谓的“升堂拜母”就是带着好朋友进入到内宅,一同拜见自家的老太太,意思就是老人家,我给您老带了一个干儿子回来,以后他会向儿子一样照顾您。
文人很少跪在地上“咣咣咣”磕几个响头结拜为异姓兄弟的,一般用升堂拜母的礼仪,见过老太太之后,两个人便算是兄弟了。
荀续准备将张飞带回到自家见族中的长辈,便是准备和张飞结拜。
张飞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道:“张飞不过幽州一个土豪,怎么攀得上君家高第?”
土豪都出来了,现在的人可不就爱跟土豪交朋友吗?
荀续哈哈大笑,一把拉住张飞的手道:“天下间有几个人能因为荀续一封信,不远千山万水,不顾沿途凶险来相见的?我给阿兄写信,就是把阿兄你当成英雄豪杰,才没与你客气;阿兄若是这般见外,却是看不起小弟我了。”
张飞还是有点紧张,点点头道:“吾……吾明白了。吾随你回去便是。”
史书上记载,张飞“思齐忠壮而异材”,对待士人名流十分尊崇,御下却是“暴而无恩”。他能够因为荀续一封信便不远千里冲着颍川荀氏的大名过来,对于寻常的百姓和壮士却始终少了些在意,性格缺陷十分明显,不过却也十分可爱。
他算是荀续碰到的第三个三国名将,头一个是周泰,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跟他关系也不错,但终究是一起长大的,多少少了些敬仰。就像荀彧、荀攸等人一样,从小一起长大,按照后世的名声,都是荀续见了得跪的大神,可是太熟了,相互损惯了,便也没有了太多的敬畏。
第二个是于禁,但是现在的于禁还是大老粗,说实话,匪气大于侠气,这是一个被曹大爷从行伍中提拔起来的名将,一点一点成长,现在还去不掉满身的青涩。
张飞不同,让他看到汉末英雄的豪气,因为一个陌生人的一封信便不顾千难万险地过去看望,这样的气概,是大汉民族的脊梁,是自古以来一脉相承的侠义精神。
这个一点都不像演义或者评书中的白面张飞,令荀续生出了一种可以逐鹿天下的冲动,野心总是潜藏在心底的最深处,有些人能够给自己安全感,比如荀彧、荀攸、荀衍和周泰;有些人却能拨撩自己的野心,比如张飞,比如正在魏白巢穴中的戏志才。这样的人一见面便给人一种“我得了此人相助,天下何愁不定”的幻觉。
荀续在遇到戏志才的时候,起了割据一方的心思,而在见了张飞之后,忍不住想要与天下英雄逐鹿天下了。
荀续忽然大笑,豪气冲天,猛地一拍张飞的肩膀道:“兄长,随我来。这条通向我家,也通向天下!”
张飞和韩昙被他忽然爆发出的笑声,吓了一跳,张飞没听懂,韩昙却听懂了些,诧异地看了看张飞,默默不语。
荀续看在眼里,拍拍他的手笑道:“士云,吾道不孤啊!”
韩昙恭恭敬敬道:“是。”
荀续哈哈一笑,与张飞携手上马,赶回高阳里。
先是去见家中最大的荀绲,荀衍、荀谌、荀彧的父亲,荀续小的时候虽名义上不是他照顾的,却超过一半的时间待在荀绲家中,有些时候学得太晚了,就跟荀彧一床睡觉,因此荀续素来敬重荀绲,称其为“阿父”。
敲开门,荀衍提着剑满头大汗应门道:“咦?好重的酒气,你这损小子又去哪里喝酒了?”
荀续笑道:“今日我在幽州的兄长来访我,自然多喝了几杯。”
他把张飞拉过来,给荀衍介绍道:“这便是我幽州的兄长张飞,比我大一岁,还未有取字,涿郡人。兄长,这是我三个荀衍,字休若,他乃是我荀氏一族的顶梁柱,武艺极好的,你们多亲近。”
张飞正衣冠,毕恭毕敬道:“燕人张飞见过荀君。”
“哈哈,是条汉子,我喜欢。不必如此多礼,荀家没那么多虚礼的。老爷子在后院散步,今日听了你在韩家和南市的几句话,一直在念叨你长大成材了,乐得一颠一颠的,你们自去找他玩便是。”荀衍没大没小惯了,调笑了几句,又对张飞道:“好汉子,可会武艺么?”
“学过些许。”
“这么客套,你们走完了各家,再来我这里玩,我们切磋切磋。”
“这……”张飞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荀续,荀续笑道:“三哥皮痒惯了,你一会儿往死里揍他便是。”
“嘿——我说你这损小子!”荀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又对张飞道:“千万记得过来,我置酒等你。”
也不等张飞答应,他径自回庭中舞剑去了。
张飞偷眼看了一下,忍不住“咦”了一声。
荀续笑问:“怎么?”
“好剑法。”张飞小声道:“吾原以为荀家家学渊源,纵然习武,也不过就是强身罢了,想不到荀三先生的剑法如此狠辣凌厉。”
荀续忽然想起荀攸的击剑来,忍不住笑道:“你是没见我大侄荀公达的剑法,那才叫石破天惊呢。”
张飞吓了一跳道:“还有比他更厉害的剑法?吾真是井底之蛙了。”
荀续笑道:“三哥的剑法很厉害吗?跟你比起来呢?”
“没对上手,不好说。感觉不必我同乡有个叫刘备刘玄德的差。”
荀续吓了一大跳,险些没站稳,问道:“你认识刘备?”
“不认识,我只见过他舞剑。此人喜欢结交乡间轻侠,我不是很喜欢那些浪荡子,就不曾与他有过交谈,不过我见过他舞双剑,顾应之间,泼水不进,很是精妙。”
荀续暗暗松了一口气,心说:“好险好险,依刘备的能力,你要是跟他说过话,今日恐怕就没我什么事了。”
张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荀君你认识刘备?”
“嗯,认识啊。”荀续扯谎不打草稿:“颍阴周边多有盗贼,以前我抓住过一个,也叫刘备,后来我给了他一些钱,让他远走他乡,从新做人去了。今日忽然听到你说刘备,我还以为是去年我放走的那人。”
张飞赞叹道:“不愧是荀君,德行无双。”
荀续又道:“怎么还叫我荀君啊?高阳里姓荀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得有多少荀君啊?我都叫你大兄了,你便直呼我的名字,或者叫我阿续,或者叫我承若便是了。荀君荀君的,太见外了。”
“嗯,好,我便托大,叫一声承若了。”
“这才像话嘛!”
荀续刚刚确认从刘备那里挖墙脚成功,脚步轻快,来到后院,老爷子荀绲六十多了,由人扶着在院中散步,远远便听到笑声。
这年头的六十多可不比后世,这个时代的人三十六岁称“老夫”,当爷爷了,活到六十的基本没几个。算算看,荀彧四十九,荀攸五十七,诸葛亮五十四,周瑜三十六,郭嘉三十八,孙家除了孙权这个怪物,其余一个比一个短命,孙坚活了三十六算长寿了……曹操和刘备建立了一世功业,身经百战,一个活了六十六,一个活了六十二。
老爷子能活到六十多,看上去还挺硬朗的,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荀续见了欢喜,三步并作两步,正了正衣冠,施礼道:“阿续见过二伯伯。”
荀绲哈哈一笑道:“吾家千里驹来了,正说你呢。起来起来,长大了怎么越发恭谨起来,浑然没了小时候的灵气了。”
他跟荀衍的性子颇像,宽厚爱开玩笑,遇事沉着善于变通,当年也就他能够答应唐羽和荀彧的婚事,换了荀家其他几位先生,唐衡想都别想。
荀续嘿嘿一笑道:“从小就变着法子气你老,还没过瘾啊?”
荀绲哈哈笑道:“你这小子,我就知道你准憋不住。”
荀续装傻一乐,一把将张飞拉过来道:“二伯伯,这是我在幽州的好兄弟,名叫张飞。特地带他来拜见你老。”
张飞毕恭毕敬正衣冠,施礼道:“幽州涿郡涿县张氏后学末进,张飞见过二龙先生。”
荀绲呵呵一乐,亲自过来扶起张飞,笑道:“好好好,老头子年纪大了,腰不好,就不还礼了,哈哈哈哈。”
张飞有点无法理解荀绲的笑点,只好跟着傻笑。
荀绲握着张飞的手道:“燕赵之地,多有慷慨悲歌之壮士,今日见了你,果真大开眼界。阿续这小子心高气傲,从来不曾见他带那位好友登堂入室来见我,你这壮士是头一个,果然好气魄。”
老爷子长得也颇为高大,七尺五寸往上,可是看张飞还得抬头。张飞约莫有八尺开外,比荀续还要高处一些,论起身材,足足比荀续壮了两圈多,身大力不亏,说话中气十足,精神奋发,老爷子喜欢年轻人的冲劲,对张飞颇为认同。
张飞嘿嘿傻笑道:“二龙先生赞谬了。”
“耶?大丈夫,岂可妄自菲薄?”荀绲从石桌上拿起两只酒爵来,递给他们俩道:“这天下啊,未来就看你们这些年轻人了,正该砥砺自己的德行,磨炼自己的能为,岂可等闲自视?孔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也?你们若是连我们这些老家伙的一句称赞都担不起,有何资格扶大厦之将倾?”
荀续笑道:“遵教诲。大丈夫,自当两脚踢翻尘世浪,一肩担尽古今愁。”
张飞被他们说得热血沸腾,奈何腹中多少少了些墨水,搜肠刮肚,觉得不如人家说得好,只得重重一点头,道:“嗯!”
“浮一大白。去见见阿衢他们吧。”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