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来了,你倒似没看见一般,可见想得出神。”赵佶轻轻拢过苏湘的肩,认真凝视着她的眼睛:“这些日子为了刘太妃你费了不少心,朕都记在心里。若不是你和蔡卿家里应外合,就算抓到了太妃的把柄,也断难成事。湘儿冰雪聪明,朕知道得迟了。”
“皇上,湘儿不是为了自己。”苏湘下巴抵在赵佶肩头,低低道:“刘太妃与我无冤无仇,同样命中无子。倘若不是她野心太大,我原不想这样,唉!”她心里想着,若不是谢婉容和刘夏晴倒戈,即使她与孟雅漪联手,也不见得能扳倒刘清菁。
说到底刘清菁不是输给了她们,而是过不去心里的槛,忘不了自己的孩子。任何一个母亲,知道了心心念念十年、泪流成河十年的唯一的孩子竟是死于自己之手,大约都不能忍受。刘清菁便用一条帘钩结束了半生的血雨腥风,追随夫君和孩子而去。
“一切已经过去,何必念念不忘。”赵佶在她耳边低声劝慰:“朕有一样东西送给你。”
赵佶使个眼色,梁师成颔首微笑,示意宫人们端上一个托盘。苏湘迟疑着望了赵佶一眼,往日他以书画送她,乃是二人对于艺术的默契。从形状看来,盘里东西形状明显不是书画,会是什么东西?赵佶为什么要送给她这样一件东西?
赵佶笑容温暖和煦,催促道:“打开看看,朕刚刚得到,你看看成色如何。”
成色?苏湘揭开锦帕,一只蓝中带绿的浅口瓷盆安静躺在托盘中,通体光洁无痕,全不似瓷器的冰冷坚硬,全身散发如玉一般温润的光芒,触手生温,美丽得令人窒息。
“雨过天青云破处,你还记得当日朕与你共赏雨后新晴的美景吗?天色如洗,便如这瓷盆的色泽。你是朕见过最纯净高雅的女子,后宫之中唯有你配得上这样的颜色。新烧好的的一批瓷器中以这只水仙盆为最美,朕便把它送给你,你可喜欢?”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终于等到了他。后世台北故宫的镇馆之宝未引起苏湘内心太大的波澜,她整颗心、整个灵魂都被赵佶字字深情融化,幸福得几乎窒息。她为了艺术珍品而穿越,终于得到了世间最动人的艺术品——风流天子赵佶的真心。
“朕已经下旨封你为书妃。”赵佶眼中宠溺满满,抚着她的秀发,喃喃自语对她说道:“大宋祖制贵淑德贤四妃,朕不想用这些俗不可耐的字眼,又不想委屈了你。朕想为你赐号为书贵妃,封号为书,一切待遇同贵妃,你喜欢么?”
“嗯。”苏湘轻轻点头,笑容羞涩甜蜜,依偎在他的怀中。后宫女子皆有品阶而无封号,即使位临四妃,也只得以姓氏为号。而今赵佶独独赐封号于她,几乎明示苏湘在后宫无与伦比的地位。但让她更欣喜的,是他特特挑选了“书”为她的号,取义“苏湘”之“苏”与“书法”之“书”,表明了他们二人心心相印的爱好。
圣旨一下,六宫掀起波澜无数,久久不能平息。苏湘从一个被贬的昭仪一跃而居四妃之上,仅居皇后郑明瑶之下,皇三子之母德妃王洛芷,延庆公主之母婉容乔如薇皆在其下。而刘夏晴和谢婉容虽揭发刘太妃有功,不过各升一级而已。
“书妃娘娘万福金安。”刘夏晴身着华服,盈盈拜倒,恰到好处掩藏着内心的不满。她进宫比苏湘早得多,却始终位居其下,不免心存怨怼。她顿了顿,仍挂上一副腻死人的笑容:“嫔妾此来,一则为娘娘道喜,二则与娘娘共贺后宫平静。”
苏湘明白刘夏晴意在提点她当日的承诺,讨要一个说法,不由叹了一口气。“刘婉仪不必心急,我既然答允你共掌后宫之权,便不会失言。”余光扫到她欣喜若狂的神情,愈发不喜。想到她即将协管郑明瑶料理六宫之事,深感不安。
“不过此事需过问皇后娘娘,还请刘婉仪与我同去端凝宫。”苏湘无计可施,唯有暂时拖延,希望郑明瑶不至像她一般糊涂,能想办法制住野心无限膨胀的刘夏晴。
水凌牵着德庆公主的小手,正在院里玩耍,见苏湘与刘夏晴进来,不禁愣了一愣,下意识向院中望了一眼,不情愿地屈膝行礼:“书妃娘娘、刘婉仪万福。”苏湘位高权重,深得赵佶宠爱,再加上蔡家的势力,已成郑明瑶心腹大患,水凌深为忧虑,再无往日的热情。
苏湘看在眼里,不由苦笑,集宠于一身即是集怨于一身,此言不虚。女人都是自私的,不愿与旁人分享夫君的爱。但后宫中无数孤独落寞的女子,费尽心力只想得到赵佶片刻注目,她不忍心剥夺她们的希望。世间为难之事,莫过于此。
“皇后娘娘可在?”苏湘不知如何化解尴尬,只得说出来意:“刘太妃的事尚未结束,我有一些事要请求皇后娘娘示下,不得已前来打扰,还请代为通传。”态度谦和而诚恳,丝毫没有贵妃的架子,刘夏晴不禁诧异地斜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她对一个宫婢如此恭敬。
水凌亦有些意外,反而尴尬起来,手忙脚乱为苏湘和刘夏晴引路,絮絮解释着:“娘娘独自一人在殿中读书,书妃娘娘和刘婉仪请这边走。”
郑明瑶高高坐在殿中凤座之上,与身边女子闲谈,见二人忽然走入,微微吃了一惊。另一女子忽见她神色有变,亦随着转头向望去,正与苏湘四目相对。
苏湘见到她身边的人,不由呆立当场,隐居瑶华宫十年的孟雅漪竟然来到了端凝宫与郑明瑶叙话!二人神色自若,似相识已久。不祥的预感从苏湘心底泛起,莫非孟雅漪对付刘太妃与郑明瑶有关?莫非她一直被她们蒙骗了?莫非一切都是她二人布的局?
苏湘深吸一口气,不理会她们诧异的眼神,拉着刘夏晴的手:“刘婉仪为刘太妃作证,立下汗马功劳。臣妾愿举荐刘婉仪协助皇后娘娘打理后宫。”
孟雅漪淡然微笑,眼望郑明瑶:“皇后娘娘身子恢复,断无他人插手后宫之理。我虽久居瑶华宫,亦不敢忘记后宫规矩,书妃此举恐怕于礼不合。”
“是么?既然孟仙师知书达理,也该记得贬居之人不得随意外出,何故突然出现在端凝宫?”苏湘听她言语维护郑明瑶,心中明白了大半,当下毫不客气:“仙师腰间配着的白玉鱼型佩正是端凝宫之物,臣妾眼拙,竟到今日才看出,真让仙师笑话了。”
孟雅漪含笑不语,摇着手中团扇:“书妃娘娘说笑了,我不过随便散步罢了。”
苏湘心头敞亮,苦笑道:“仙师好精致的手艺,好细腻的心思,果真是制扇的高手。先皇后逝去多年,始终不知自己栽于何人之手,仙师好深的道行!”
郑明瑶面色铁青,冷冷望着苏湘,口气前所未有地凌厉,锋芒毕露,全不似此前那个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的姐姐:“书妃聪明伶俐,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既然如此,本宫也不瞒你。不错,本宫与仙师是旧相识,仙师亦是我的军师。你为我二人所用,还有什么话说?”
“什么话?我只能怪自己太蠢,被你们利用害了先皇后和刘太后!”苏湘悲愤交集,反而放声长笑:“难怪皇上厌弃你,原来他早就洞穿了你的蛇蝎心肠!只有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好姐姐。”
“怪只怪你自己太蠢!”郑明瑶不屑一顾:“既然把话说开了,本宫不妨告诉你。本宫身子从头到尾都硬朗得很,之前不过装出来让刘清菁放松警惕罢了。而今刘清菁已死,再无一人可与我相抗,你想与我分权打理后宫,真是痴心妄想!”
刘夏晴立在一旁,惊得呆了,屏气凝神,恨不得自己从未来过端凝宫。苏湘一眼瞟到刘夏晴瑟瑟发抖的身躯,思绪流转,忽地拽过她纤细的手腕,挑衅望着郑明瑶:“忘记告诉娘娘,皇上已经答允,刘婉仪与我协助娘娘,您总不好违背皇上的意思吧?”
郑明瑶一怔,哼了一声:“你与刘夏晴做交易,怎敢告诉皇上?”
“你待皇上从来是敷衍欺骗,因而被他以同样的手段对待,我却与你不同。”苏湘眼中柔情泛滥,一丝笑容慢慢漾开:“我对皇上以诚相待,绝不欺瞒,你明白么?”
孟雅漪附在郑明瑶耳边说了几句,她忽然冷静下来,冷酷的眼神打量着苏湘:“是么?那我真是小瞧你了。不过可惜,我还是皇后。你有皇上宠爱如何?当年我也曾有过。等到你年老色衰,失去皇上欢心的时候,你什么都没有。而我,永远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是么?”苏湘慢慢福身,笑容恬静淡定:“那咱们走着瞧。皇后娘娘,我们之间的战役,才刚刚开始,您等着呵。”
翩然远去的背影,留下一片苍凉的回响,六月初夏的天空,寒冬腊月般冰冷凄凉,雪片飞溅,刺痛纯洁美丽的心灵。
“苏湘,你完了,你躲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