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阳河出发，入璟江，顺水行两日，然后进运河北上，直达达州码头，是预定的行程。入了璟江，水面逐渐开阔，两岸飞鸿轻掠，江上烟雾如丝，渔船如贯。
衣衣早上做完内功功课，照例要去船楼前头的大舱用饭。她从船侧通道走进舱里，看见厨娘田氏正摆碗筷。不久韦欢也走进来，一身天蓝直身，碧玉簪，宛然烟州街面上的佳公子。
衣衣闻到走近的韦欢身上淡淡兰草香，笑说：“你这是行路又不是逛街，你要招惹哪家姑娘？”
韦欢大大方方回答：“你啊。”
衣衣瞥见厨娘瘪着嘴笑，便说：“田娘去请将军和常千户来用饭罢。”
厨娘见状，应声便出舱去。
韦欢抱肘站在窗边，望了一望江水，道：“你守期要满三年么？就是说，三年都不结亲？”
“……正是。”衣衣回答。
韦欢叹口气：“三年，这世间又要变成什么样。”
“你大约会是某垣官员，也补服玉带，行走京畿与要塞。”衣衣望着他，“借着韦家声势，结识些阁臣，交往些内员，或内或外，建功立业。”
“你这是在讽刺我么？”韦欢笑了，“因我当年只爱自由，与官家做对，如今却束手束脚自愿入进来。”
“我没资格说你不是。”衣衣回答。
韦欢道：“若是走对了，我或者就是你说的那样。若是有朝一日，你如了愿，太主跌了，韦家又能好到哪里去？我又如何独善？到那一日，能在御殿之上拉我一把的，又不知有或没有了。”
舱门口传来低沉嗓音：“韦游击想得倒是长远。”
韦欢回头看得玉弓将军进门来，便欠身行礼，道：“却也不见得是很远的事。”
玉弓目光将他打量一番，说：“你要下船？”
“只是一时兴起，换了衣衫。”韦欢眼珠又一转，“可以下船游览一日半日的么？”
“你以为你是在省亲么？”玉弓抬手以食指关节敲了敲他额头，径直走到春台旁坐了，然后招呼其他几人入座。
船体大小有限，船上仆役有限，因此玉弓没有太多避嫌，让衣衣、韦欢和常千户都同舱用饭。缁衣卫则轮替用饭。衣衣仍旧跟之前一样坐在玉弓与韦欢之间。玉弓的手上伤快好了，拿筷子仍有些不便，韦欢与他夹些不易夹得的菜。大家都有食不语的教养，安静地用饭。吃到一半，外面开始下雨。
“冷不冷？”玉弓平静地问。
衣衣看见韦欢瞅着自己，才意识到他是在问她，便回答：“不冷的。”
玉弓只点点头，不再言语。
用过饭，韦欢拉住衣衣：“去船尾甲板上看雨吧，雨针烟线的，好情致。”
衣衣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见原本正在门外跟常千户说话的玉弓道：“衣衣，过来。”
韦欢便不吭气，只望着她。衣衣抱歉地说：“我得去给将军换药。晚些去找你好不好？”
他点点头，看着她离开大舱。
※※※
玉弓坐在榻上，敞着怀襟，让衣衣把他伤口上残余的药痂掉皮轻轻除去，然后敷上新的，再细细包裹起来。
“已经快好了。将军恢复得算很快。”衣衣一边固定绷带，一边说。
“是你的药好。”他回答。
衣衣抬眼看看他，又低下去。他胸膛****，肌肤紧实，这完全不同于女子体态的肌理与质感，随着胸膛起伏散发的热度，她若将自己当做郎中，是不应多想的。可是……
他轻轻摸上她的白玉兰发簪，问：“怎么不戴那支雏菊？”
“收起来了。太招摇。”衣衣回答。
“乡君，怕什么招摇。你已然不是当年从青鳌山出来的小孤女，走在哪里，都有人礼遇着，保护着，以后，还要衣锦食玉，早些习惯不好吗。”他拈着她的发簪，声音在她耳畔。
衣衣有些不自在地转头躲开他的气息，但他并未松手，就这般令发簪脱离了她的发髻。她只松松绾了发，没有别的头饰，于是过腰青丝如水泻落。
他看她无措，就微笑起来：“你乱动什么？”
“……还我！”她伸手，却见他把拿簪子的手举高，于是作势要推他，说，“你不想旧伤又变新伤的话，就快还我！”
“同样的招式两次，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他戏谑看她，“戴雏菊发簪去。”
“不用你管。”衣衣站起来去抓，他却将手又背过去了。
“我不会习惯那些的。”她对着他，气恼地说，“我还可以用别的簪子。在青虎关我只是没别的选择，所以戴它。就如同我现在没别的选择所以只能走下去。可等我做完了要做的事，我也还是回到自己，回到过去。我不稀罕衣锦食玉，也不想在那死气沉沉的宫城里了此残生。”
他的目光变作沉黯，道：“所以你是早已定好了要走的念头，并不想听两家祖辈的安排，是么？”
“你们也没有想听啊。”衣衣凄然道，“起码我很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
他默然半晌，把玉簪还给她。衣衣接过簪子，几下绾好了长发，道：“将军无事，我就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