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未散,大地仍是一片银白。
当旭日初升,从天边露出一线的时候,逍遥子已出了南门。
以前,他也常常会在白露未消时赶路,但那时是要去杀人,今日是为了保护别人。
南城外三里地,过了一片竹林,就是楚国客栈。
这客栈就地取材,大部分物事,都以竹子为材料,竹门,竹窗,竹桌,竹椅,就连喝酒用的杯子,也是用竹节横切而成。
逍遥子大步入内,在一个窗户默然坐下。
他一坐下,便再也一动不动。
一个老叟走了过来,蜡黄长脸,下巴留有一撮花白的羊胡子,头上一副纶巾,手里拿着一杆笔,一本书,道:“客观要吃点什么?”
逍遥子未看他,道:“不吃。”
老叟道:“喝点什么?”
逍遥子道:“不喝。”
老叟目光闪动,忽然间笑了起来,道:“客观你既不吃也不喝,难道是一大早就来住店?”
逍遥子冷道:“等人。”
老叟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自言自语道:“本店最有名的招牌菜,叫‘凤呈凰’,将抓到的红鹰先饿上七天,七天之后,喂之以黄酒,鲜肉,香葱,佐料,再在它吃得最饱的时候蒸了它,这个时候,它肚内的食材还未消化,香味由内而外蒸出,当真是人间极品,恰好,目前店里就有那么一只,您要不要?”
他似乎根本不等逍遥子回答,已经向店小二招呼:“快将今天的‘凤呈凰’搬出来,让这位客观品尝!”
老叟笑着转身离开,走出两步,手中书本已经飞出,直扑逍遥子面门,他手中毛笔飞转,改捏成握,就像一柄尖刀,直刺逍遥子后颈。
眼见就要得手,就在这一刹那,老叟手中的毛笔再未能进分毫。
因为一柄剑鞘挡住了它。
老叟骤然后退,双腿击地,一手拍在身旁的竹椅上,身形已豁然向后越去,落地时,已是在竹屋的另一端。
他一击不成,立刻就抽身离去,反应之快,实属难测。
逍遥子还坐在竹椅上,连身子都没有转,仿佛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不值得他转身。
老叟道:“果真不愧为‘快剑追魂’,天下第一快剑,果然名不虚传!”
屋后这时传来一阵笑声,只听一个响亮的男子道:“妙手书生不用去强调他逍遥子的快剑,我想他剑若是够快,也就不会让你这么轻易的溜走!”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男子手里也拿着剑,身后跟着一群一样穿着的人。
老叟脸上抽动几分,怅然道:“早闻崆峒派的连环夺命剑法使的也是快招,不知比起逍遥子的‘追魂快剑’又是如何?哦,我差点忘了,当年令尊好像就是死在逍遥子的快剑上,不知比起当年令尊,肖掌门的剑是否更快?”
年轻男子一脸苦色,他身后众人就欲拔剑,他挥手压住,道:“等报了杀父大仇,你自然知道连环夺命剑的快慢!”
老叟哼了一声,退回一张竹桌椅前,他身边还有一男一女,都用黑巾遮着脸,让人看不出模样。
逍遥子仍是坐着,除了刚才挡了一招之后,似乎他们的谈话勾不起他半点兴趣。
忽然,逍遥子感受到有一双眼在注视着自己。
这是一双鹰一般的眼,能让逍遥子感受到一丝威胁。
逍遥子顺着这缕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客栈的黑暗角落,忽然坐着一个男人,他也正向逍遥子望着。
他好像故意坐得这么远,刻意和这些人保持着距离。
逍遥子看到,男人手上有一柄刀。
全身漆黑的刀!
逍遥子收回目光,朗声道:“还有哪些人想要我的性命,都一起出来吧!”
随他声音落下,这不大的客栈内竟又涌出十几条人影,这些人都提着刀剑棒斧,武器各式各样,却明显也是来寻仇的。
逍遥子淡淡一笑,道:“出手吧!”
一时间不大的竹屋客栈内,竟忽然安静了下来。
没有一个人敢率先出手。
谁都知道“快剑追魂”不轻易出鞘,出鞘则必要见血。谁先第一个出手,必然做了这快剑亡魂。
妙手书生原地站着,冷眼扫着众人,崆峒掌门肖正耀紧握着剑,满头大汗,却硬是迈不开一步,随后冲进来的十几个人,虽然武器在手,却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的。
过了半响,人群中忽然有一个人喊道:“他逍遥子的剑再快也只是一把,双拳难敌四手,各位英雄只要一齐攻上,亮他武功再高,剑法再快,也架不住我们的全力一击!”
众人一听,都觉得这个方法最是保险。
逍遥子面无表情,只是淡淡道:“王世德,我等你很久了!”
这人正是王世德,之见他喊了一声,就又隐入了人群中。
这时一直坐在最里角落的男子突然冷喝一声,啪的声响,他面前的竹桌已碎在地上。
他提刀起身,目光冷冷扫了众人一眼,大声道:“逍遥子,你的仇敌确实多了些。”
逍遥子道:“不错。”
男子又道:“而且良莠不齐,什么东西都有。”
他说话满不在乎,仿佛此地除了逍遥子外,再没有人入得了他的法眼,其余人听了,不由怒从心起。
忽而有人从他手中认出了那把黑刀。
有人惊呼:“黑焰刀唐立?”
一时间人人均往男子手里黑刀上面看去,再三确定之后,才确认这劲服男子就是唐立。顿时,原先还在恼怒唐立的人心里怒气又散了去。
死在黑焰刀下的亡魂,不乏一些江湖上早有名望的高手,更何况,唐立身后站着的唐门以及他的师傅——刀王铁石心。
唐立一步步向逍遥子走了过来,挡在前面的人群自动分开,他忽然停住步子道:“都说逍遥子的剑,是天底下最快的剑,但我的黑焰刀,却不怕快剑。”他顿了一下,才道,“听说能接住你快剑的人,除了武当山掌门余连舟,恐怕整个武林,也寥寥无几,今天本想与阁下一较高低,但我看又没有机会了!”
逍遥子道:“今天确实是没有机会。”
唐立道:“如果我帮你解决了眼下的麻烦呢?”
逍遥子道:“不必了。”
果不出唐立所料,逍遥子定会拒绝,但是其他人一听,心头莫不是松了一口气。
却听逍遥子又道:“不过,唐兄,我有件事要求你。”
唐立道:“哦?江湖上还从未听说‘暗河’第一杀手求过人。”
逍遥子道:“这并不奇怪,就像你身在唐门,却要去学刀法。”
唐立点了点头,莫不赞同他的看法,也道:“确实,就如同逍遥兄离开‘暗河’一样。”
逍遥子默然,片刻道:“我求你去救两个人,一对母子,就在青州城里——”
他话未说完,忽然又被王世德打断,道:“逍遥子,你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想着救人?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告诉你把,那对熊姓母子已经死在牢里,连尸骨都被带走了!”
逍遥子一听,手上青筋暴起,王世德知道母子姓熊,想必朝廷的通缉令已经下达。
霎时,逍遥子已拔剑在手。
逍遥子道:“原来你早知道他们母子的行踪!”
王世德道:“不错,把你引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抱我的杀弟之仇!”
逍遥子幽然起身,道:“唐兄,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先出去。”
唐立看出他的伤,道:“可是——”
逍遥子打断了他,眉头舒开,面无表情道:“今天我要大开杀戒,如果我有幸不死,我自会找你一战。”
唐立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逍遥子此时的神情,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有些事情,注定要一个人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