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圣公园是这个城市里众多的公园之一,不是最大,不是最美,也不是最精致。却符合李文所说的条件,有树有水有月亮。
公园的中间是圆形的体育场,体育场的顶部托起一轮弯月,到了夜里,影影绰绰的灯光下,它就像一弯熟睡着的月,很贴合这个城市的环境,蒙进夜纱里的混沌。
公园的西边是秋水湖,大功率的水泵在地下将水源源不断地抽进来,然后从另外一个方向抽出去。让湖水看上去总是碧绿幽深。
东南北三个方位,是露天的广场,各种租赁业务在这里生根,滑板鞋,闪着灯的外星车船,亮灯的陀螺。露天广场竖立着几十根灯柱,为晚上的夜色增添光亮。露天广场的外围是一圈花草,花草的外围又是各种树木,很好地隔绝着马路上汽车不情愿的低吼。
白天的公园是恬淡的,平静的。到了晚上它是活跃的,热闹的。
甩鞭子的,那些人甩着几米长的铁链,铁链的头部是牛皮做的鞭梢儿,甩起来啪啪如礼花般,震颤耳髓。
抽陀螺的,三十公斤重的陀螺,双臂抡圆了,将粗重的牛皮鞭子抽上去,直抽的那大家伙欢快地转起来。
跳舞唱歌自不必说,广场舞自然是大妈们的专利,却也有中年人跳着伦巴,跳着新疆舞欲与大妈们一争高下。偶尔也有年轻人,斜戴着帽子,站在旁边,遇到劲爆的曲子也会来上一段街舞,但毕竟是少见的了。街舞的横行,已经被广场舞所替代,这是一个倚老卖老的社会。开放的够了,那些热爱跳舞的年轻人,已经转移到了室内,他们像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人一样变得内敛。他们的放纵,去了另外一个平台。
我拉着李文的手,慢慢走在两排灯柱的中间,那些灯柱就像西式婚礼两旁的大理石雕纹柱子。
“美吗?”我扭头问。远处小孩子和年轻的妈妈玩着皮球。妈妈将皮球抛向体育场的台阶,孩子拍着手看着皮球掉下来,发现自己抓不到那落下来的皮球并没有沮丧,却高兴地拍起手来。妈妈摇摇头用手指轻轻点着小孩子的鼻尖‘淘气’。
李文看了看我,又看看那对母子“各有各的美。”
“文绉绉的,会讨女人厌的。”
李文眼皮稍微抬了抬“你不懂女人,他们的浪漫就得建立在过去。她们安静的时候喜欢古诗词,喜欢林黛玉般地感伤,她们快乐起来的时候仍然想要罗曼提克般的体验。这世界太现实,并不适合女人。”
我没有回答,我奢望一场恋爱,我幻想了最少八年,但是我没勇气。我无法坦诚地去爱一个人,纯粹地爱一个人。我也不知道我该去爱一个女孩子?还是去接受一个男孩子?
我经常纠结的两个问题,生和死,男和女。有时候我厌倦生,但是又舍不得死。有时候我想做男人,有时候我也想做女人。
我没有死,可是我活得麻木,似乎和死了又没什么两样。我没有变成男人,也没有变成女人,我却在男女间徘徊。这让我很纠结。
“在想什么?”李文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抬头,又回头,两排灯柱中间的石板路已经走完,后面的两排柱子变得普通,不再像婚礼上的大理石柱子,它们单纯的就是灯,莹白的光,暗淡不堪,照不亮石子路的纹路。我想婚姻大抵也是如此,只是一个短暂而美丽的幻想,回头再看,也不过是普通的灯而已,并没有霓虹的光彩。
“嗯?”李文随着我回头,绕着我转了半圈,同我一同面对那灯柱下延伸的路。
我握着李文的手,感觉干巴巴的,没有潮湿的汗液,似乎就少了男女间的暧昧。
“这灯如此普通,却是让我提不起一点做坏事的兴致。”我微微叹了口气。
李文也叹了口气“和你在一起,也被这叹气感染了。”
我扭头看着李文“你这样的人,该叹息的时候不会少吧?”
“我为什么要叹气?我又没什么好遗憾的,没什么需要我怜惜的?”李文淡淡回答。
“我今晚忽然没了兴致。”我说的是实话,很多时候我会忽然觉得很累。不想说话,不想动,只想当时地上有个坑,自己躺下去,然后最好旁边还有好心人愿意埋了自己。
“我以为你总是那么有激情!”李文轻轻地攥住我的手,让我们俩重新背对灯柱。
“你背过你缅怀的那个女孩子吗?”我忽然问。
李文点点头,“深刻的回忆总不会那么单调,有次全班去山上玩,下山的时候她脚崴了,是我背的她。”
我看看李文的小身板表示怀疑。
“我们是一个村的,一起上过小学,并且我家离她家并不远。”李文解释到。
“哦。”我表示明白,毕竟是熟人。
“你怎么忽然问这个?”李文拉着我继续往前走。
“我读高中的时候,有次下楼梯摔了脚,放学后有个男生要背我下楼,我拒绝了。从那后再也没有遇到那样的男生了。”
我回忆着那个穿短袖的干净男孩,总是一副阳光的样子。他伸出他干净的手去拉我的胳膊“走我背你下楼;都是男人怕什么?别女人一样小家子气。
我的胳膊紧紧贴着我的胸,狠命地摇头。那时候我十四岁的身体已经开始发育,有些女孩的特征了,学校里我不敢喝水,因为怕去厕所,任何和人有接触的活动我都拒绝参加,因为我害怕别人知道我是异类。
他看着我却觉得好笑“虽然你长的有些像女孩子,但是……”他的话没说完我就趴在桌子上哭了,他顿时慌了神“唉,我可不像她们是嘲笑你娘娘腔,我只是……”
他看我哭的越来越凶,竟然手足无措起来只是在旁边不停地重复“你别哭了,不要哭了嘛,再哭别人以为我欺负你了。”
但是我哭的更伤心了,我为自己的身体而哭,为自己的孤独而哭,为自己的未来而哭,想到无人隔绝一辈子,我的悲伤变成水泵将眼泪狠命地抽出来,直抽得血都变得干涸。
最后,他竟然一把将我抓起来扔在了背上,哭声戛然而止,而他也愣愣地被定在那里。我那刚刚发育的胸脯,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像电熨斗一样深深烫进我的心里,让我的心都被烧得恐慌起来。我幻想他接下来的动作会不会惊地将我扔出去。
过了许久,也许三分钟,或许十分钟,他使劲抓着我的腿向上颠了颠,让我更好地趴在他背上“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并且我对你也没有任何看不起。”
我轻轻地伏在他背上,他的背很宽大,宽大得像家里的大床般让人觉得安全。出了学校门口,他轻轻地将我放下来“你小心点。”
“谢谢你。”我粗着嗓子回答。
他欲言又止,看着来来回回的汽车。
“假如你愿意替我保密,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我不听。”他扭头看着我“我怕我哪天梦里不小心将它说出去。”
我眼神黯淡下来,同时也安慰自己,这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我真的好希望有个外人能倾听我的秘密,因为我自己守着它真的太累了。
后来他给我拦了出租车,将我送回了家,从那天,我再也没有上过学,也没有再见那个男孩。但是关于他的设想,充满了我整个14到18岁的五年,我幻想他爱我,幻想他不嫌弃我,直到十八岁我的父母离开,我开始了新的另外一种生活。在放纵的生活里,他本来就被我模糊了的身影终于退出了我的生活,直到今天,他那宽阔的后背终于又一次清晰地出现在我脑海里。
“你哭了?”李文忽然扭头看着我,看到我有些疑惑的眼神又解释到“你的手忽然变得很凉。”
我轻轻擦了擦眼泪“女人不能哭吗?”
“你哭起来才像个女人。”
“那男人不能哭吗?”我又问。
“至少不能当别人的面哭吧?”李文想了想“你想那个背你的男孩了?”
“嗯,但不是因为他掉的眼泪。”
“那为什么?”
“为自己的傻而哭,为自己的单纯而哭,我这两滴泪是烧给我那些单纯日子的冥币。”
“你不也文绉绉的?”
“李文你愿意背我吗?”
“背去哪儿?”
“绕公园一圈。”
“好~”李文答应着矮下去。
李文的背并不十分宽阔,但是足以让我娇小的身体安稳地趴上去。
“我重吗?”我问。
“不重,比我自己走路还要轻松。”李文背着我慢慢向前走。
“那就好。”我轻轻伏在李文的背上,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我感受着来自李文的温度,他的步子很稳,右手将我的腿稍微抬高,这样一个小动作,让我的眼睛又一次变得湿润,我想那个女孩伤的也是左脚吧?虽然这样彼此并不舒服,但是李文明白,我也明白。那托高的一边承受的是真挚的关心,而今天,我们只是借着彼此的身体,去回味一下那逝去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