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彻底得升起的时候,西岐终于也醒了过来,人声惭多,各种声音嘈杂不堪。
姬昌一个人骑着马走在前面,身后有百余剽悍粗壮黄衣甲士紧随,面罩下的双眼警惕地看着周围。
他们虽然看去警觉,但其实每个人心里却是轻松不已,在西岐,没人会对前面那个威严的男子不利。
原因很简单,只有一个。
因为他是,姬昌!
天下独一无二的姬昌。
贤明圣德,仁义素著的西伯,姬昌。
姬昌的脸上一片阴云笼罩,就像刚刚变了的天气一样,无风,沉闷,风雨将至。
其实每一个人都戴着面罩,姬昌也不例外,只是他的面罩不在脸上,而在心里。
所以,当越来越多的百姓,贩夫走卒,渔樵耕读,官吏人等向他投来敬仰的目光时,姬昌的脸上已是一团和煦,让人如沐春风。
只是没人注意到他拢在长袖里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一个冠带长袍的官员躬身等在路边,姬昌却视而不见,径直而过。
散宜生的身体僵了一下,慢慢爬上身边的老马,默默的跟了上去。
走了半晌,姬昌始终没有侧头去看,仿佛没有注意到散宜生,抬起看了看天,似漫不经心,又似自语般忽然问道:“闳夭何在?”
散宜生抬了抬头,又迅速地低了下去,低声道:“未归。”
姬昌终于侧头淡淡地看了一眼散宜生,散宜生仿佛感觉到他的目光,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只听得细碎蹄声,气氛有些怪异。
走了一会,忽听路边有低泣之声,一个壮汉倒于地上,口吐白沫,脸如金纸,有妇人跪于身旁抽泣不止。
姬昌坐于马上,一挥手,身后已有两名甲士上前,抬起那汉子健步而去,那妇人向姬昌跪拜谢过,大哭而去,周围百姓顿时一片赞颂之声。
姬昌却恍如未闻,看着甲士抬着人越行越远,忽然又望着散宜生问道:“能活否?”,眼神中却有一些复杂的意味。
这个问题三岁孩童也可作答,无非“能活”或“不能活。”。散宜生却犹豫了很久,头垂得更低,姬昌的目光惭惭变厉,散宜生在沉闷的天气中头上的汗竟如雨而下。
挣扎良久,散宜生终于艰难地开口,缓缓道:“也不知。”
姬昌盯着散宜生良久,竟然轻轻地笑了起来,眼中却殊无笑意,微笑道:“为何不知?”
散宜生咬了咬牙,霍然抬头:“东夷距西岐路途遥远,闳大夫要想成功挑拨东夷各部与商军火拼,必须要来回奔走于东夷各部之间。’
“况黄飞虎也并非庸才,要想功成,并非易事。”
”又有话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生死之事难料。“
”不过以闳夭大夫之能,也许此时已经完成伯侯所托,正在返回途中,也未回知。“
散宜生看着姬昌,面色平静,侃侃而谈,只是紧握的手汗水流淌了下来,掉入泥中。
姬昌也看着散宜生,脸上的笑意惭惭隐去,脸色似乎有些阴郁。
散宜生的心中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二人再不说话,一路前行,惭惭走到了城门口,人声忽然鼎沸起来,此时正值集市,来往人群如蚁穿梭,熙攘拥挤,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当姬昌骑马缓行,接近城门时,人群忽然一片欢呼之声,朝着中间挤了过来,十几个门军大声呼喊,却无济无事,只能咬牙顶住,却惭惭有不支之势。
姬昌已经笑容满面,仍向前行去,散宜生有些担忧,正要伸手阻止,姬昌却已稍提马速,散宜生欲言又止,只好稍落后马头跟随。
城门校尉急忙迎了过来,大礼参拜,姬宜挥了挥手,下马缓缓而行。
只一息间,已行至城门洞内,声浪更加嘈杂,姬昌脸上笑容灿烂,却忽然一滞,目光定定地看向门旁。
散宜生心中疑惑,急忙看去。
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门军,正努力用他单薄地身体顶住后方拥挤的人群,身上的破烂衣甲已经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
散宜生仔细地看了两眼,这少年好生眼熟,想了想,眼前一亮,终于想起这人是谁。
原来是他。
只是不知伯侯为何对一个小小的门军如此的感兴趣,让人费解。
却听得姬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中竟有一些颤抖,嘶哑,只听姬昌道:”这少年。。。。。。“
散宜生却没有多想,闻声笑道:”伯侯可是觉得这年轻人仪表不凡?“
姬昌侧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声间有些僵硬:”此人是谁?“
散宜生笑道:”伯侯可记得小臣三年前前去朝歌拜访谏议中大夫费仲与尤浑?“
姬昌没有说话,散宜生接着笑道:”当时小臣的事办的很是顺利,那费尤二人收了金银,很快将事办妥,小臣心中高兴,便乘隙去了城南云梦山一游。“
散宜生偷眼看去,姬昌面无表情,也不知这位喜怒无常的伯侯有无兴趣听下去,只好接着道:”正好遇到这个少年砍柴,便与他攀谈了几句,小臣见他相貌清秀,语言质朴,起了爱才之心,后得知其家境贫寒,便邀他至西岐一行,许他一个差事,或可改善家中境状。
“那少年怕家人不许,便没有告知,只身与小臣同返。”
散宜生忽然叹道:“却让小臣没有想到的是,这人性格懦弱,又吃不得苦,未到西岐便哭喊着要回到朝歌,小臣不允,他便不吃不喝,竟如女子般寻死觅活,叫小臣好生烦恼。”
“于是,到了西岐,只好托南宫将军在军中随便给他找了个差事,没想到他却到这里当了门军。”
“此人姓甚?”姬昌终于说话,却言简意赅。
散宜生努力地散了想,迟疑道:“是,是姓。。。。。。王。”
姬昌不再说话,眼中的那丝怀疑之色却淡了一些,忽然招了招手,城门校尉急忙走上前来。
姬昌手指王姓门军道:“这人既然姓王,从今日起,他便叫,王门!”
校尉一愣,连忙媚笑道:“伯侯竟如此看得起一个小卒,果然不负贤侯之名。”
姬昌笑了笑,那校尉已冲着那门军叫道:“伯侯看得起你,还不快谢过伯侯?“
那少年门军正拼命阻挡着人群,闻听此言,深身哆嗦了一下,本能地翻身拜倒。
少年这一倒,便如洪堤缺了口一般,虽然只是蚁穴,却毁了大堤。
姬昌正要拂袖而去,却忽然感觉光线一暗,一捆柴拾如山般地压了过来。
姬昌一惊,匆忙间向旁一闪,手臂一阵疼痛,有血涌出,已被柴枝划出长长地一道伤口。
那捆干柴的主人是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此刻已跪在地上,满脸的愧疚之色,却没有多少惊惶。
西周之民都知,若不犯法,西伯便不会治罪,哪怕是无意冲撞到了贤侯。
只是这一次,他想错了。
有的人没有杀人,心中却已有杀念。
手中无刀,心中却已有刀。
便如汹涌的洪水,缺得只是一个小小的缺口。
一个念头,一个,契机。
比如,一个梦,恶梦!
姬昌望着手口的伤口,血还在流,姬昌的眼中变得如血一般红,红的耀眼,红的妖异。
散宜生本想上去,却不知怎么悄悄地后退了几步。
”杀。“
杀字出口,姬昌的脸上狰狞如城门上刻的巨兽,那跪在地上的汉子已经呆住,不能置信地看着他。
甲士如狼般地扑上,拎起汉子就走。
散宜生如梦初醒,一把扯住姬昌衣襟,大叫道:”伯侯,民心呐。“
姬昌的双眼霍然清明,猛回头厉叫道:”住手。“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高高举在甲士的手中,鲜血不住地流淌。
散宜生面如死灰。
人群忽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姬昌僵硬地转动脖颈望去,仿佛又回到了昨夜的梦中。
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姬昌笑了笑,慢慢地抬头看了看天,天怎么好像在转动?
模糊间,仿佛听到一个小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传来,那哭声好像很遥远,却又近在脚下。
手臂上已经没有血再涌出,他的嘴里却有血涌出,黑暗袭来,姬昌倒地。
甲士抬着姬昌远去,散宜生看着那瘫在地上的少年,惊惶的脸上涕泪横流,阳光透出云层,散宜生却感到一阵寒意。
王门?呵呵,这是,要当一辈子的门军啊。
这个少年毁了!
散宜了看了一会,便上马而去,直奔官署。
那里,才是他该去的地方,他是大周的大夫,前途无限,不该为不相干的人多留片刻。
至于这个少年,留下一声叹息,足矣!
一个中年门军走了过来,持起那少年门军,微笑道:”你以后叫王门,我也叫王门,我们有缘啊。“
那门军又看了看那抱着无头尸体哭得伤心得小童,唉声道:”只是,可怜了这个叫武吉的娃,家里还有身体不好的老娘,这以后,可怎么过?“
那少年王门想说什么,却看到了那颗人头,吓得大叫一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中年门军忽然问道:”对了,你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少年努力地眼开眼睛,低着头,轻轻地道。
”我叫王伯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