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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蓝礼(一)

房间左右墙壁两侧齐顶花梨木书柜,右手边的书柜整齐摆放绿皮黄皮红皮的书籍,发黄的新出带墨味的宗卷响应放置在左边,木制接高台阶紧靠边上,上面站着一个身着黄衣直裾头戴白粭的青年,“大人,属下翻阅多次都找不到宗卷。”

“那你下来,先帮我换块荧光石,待会再找。”房间中间摆放张暗红檀木平头案,八尺长的案面两侧各盏一流云灯,琉璃灯罩闪出黄色的光,只是左侧黯淡无光,左侧灯罩下方平放的两叠宗卷仰头就碰头二十尺高的灯;右侧案面方形笔筒挺立数杆笔,而其中一支被驱赶出来喝墨水,涨饱肚子头无力躺在墨盒架上,像个准备行刑砍头的人,而墨盒下方压纸的天方石就是那个监刑官,笔筒前方的鸦眼血貔貅威严目视门口无视后方的一切。“大人,已更换好荧光石,熏香看似不够,要不要更换?”

太师椅上的蓝礼,身着暗红绛公服,黑白发相间头戴进贤冠,浓眉凤眼两道美公虬须由脸颊而下,高鼻宽嘴面色红润并无皱纹,只是深思时额头浮现的深壑道出他是五十多岁人的真相,“这熏香怎么如此不耐用,前日才换今日顿然无味?”

“大人,这个熏香是杂房内残留的,伊莱门的熏香早已用完,只能暂时用这个顶替。”那青年走到平头案右后方墙角的三角熏炉,把弄一下从香鼎挑出残渣,熏炉底座的湖玉罐翻出熏香更替。

“启禀大人,子爵罗伯唐求见。”一个带刀侍卫走进来道。

“请他进来吧。”““吸血虫又来了,大人。”“比熊你不能说话不带分寸,若是罗伯唐听到就不好,快去沏两杯茶来。”“是的大人,只是我怕他下次过来连茶叶都没有了。”

胖墩墩圆球一般的罗伯唐未见其人已闻其香,香水味已从他的白色条状花貂裘逃窜,充斥着整个房间,黑发头捆沙包髻上带富绅帽肥头阔脸,面上肥肉把眼睛挤压成一点,塌鼻下留着八字须,摆摆他的马裤裙迈步门槛,堆积的笑容放入话语甜蜜可吃,“蓝礼大人,哈哈哈哈,好久不见,真的想死我了,想死我了。”

比熊刚好沏茶进来,心里暗想话颠倒了,应该是想你死了,放下茶杯行礼罗伯唐后不待蓝礼发话就径自出门而去。

“罗伯唐大人请坐。”蓝礼的话还没有说出,罗伯唐的屁股早已贴到平案几的交椅上,“不知大人来此有何贵干呢?”

“蓝礼大人,你从来都是我的大人,叫我罗伯唐就可以了,你叫我大人,这不是折杀我吗。我今日是特意过来看看你这个老朋友,聊聊天,你这里还是一点变化没有,你看起来还是没有老,哈哈,哈哈。”“难得你有空闲来和我聊天,不说你是追债的,我们是老朋友,就着我们是老相识,今天就放放手上的事情松口气,请喝茶。”“蓝礼大人,本来我是带着家乡的酸藤糕过来看望你的,谁知道见到美谭大人,他非要让我进去元老院那边一趟,我是推脱不得,你是知道的元老院那群人,人又多我的甜点当然是不够分的,只能勉强作揖请大家见谅,所以到了你这里就空手一双,失礼失礼。”

元老院在后财政院在前,要去元老院必须先经过这里,假若有心要来探望的话何必跑到后面,蓝礼笑笑用杯盖撇了下茶叶,轻轻润润嘴唇,“不必客气有份心意就可以了,元老院那边如何?”

罗伯唐端起的杯碗又立刻放下,“今日刚下轿就遇到正要进大门的美谭大人,我们自然边走边聊了一下,不知大人听说没有,他说元老院对安德雷杀了劳工的事情义愤填膺,准备进谏国王索要凶手,现在国王出去狩猎未回,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话说这么久他也应该回来了。”“国王的事情我怎么知道呢,若你问王国的财政和债务,凭着你我老朋友的关系,这个我倒是可以清清楚楚告知你。”“这个安德雷不是探亲车队的前锋营营长吗,怎么会扯上杀劳工的罪名?”“关于安德雷的事,这是司空大人管的,你应该找他说去,或许他能告诉你真相。”

罗伯唐狡诈笑了一声,托起杯碗喝了一口茶,站了起来迈步到右边书柜,翻了几本书,低沉放下声音道,“安德雷是布鲁诺大人唯一的儿子,难道大人不应该关心一下吗?美谭大人,元老院那边的人都是乱嚷嚷起哄的,司空大人他爱理不理的态度想必也不会知情太多,我想我比他们更清楚来龙去脉,不知大人是否想听?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凭着大人和我的老交情我可以透露。”

“为王国效力,为国王尽力是我的本份,既然你这个老朋友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我当然会洗耳恭听的。”“我本想现在告知大人的,只是时间不早我应该告辞,今晚我在鄙处设宴款待大人,请一定赏脸光临,届时我们就可以随心畅谈,还有一些事情我想大人也会有兴趣的。”

比熊望着罗伯唐离开的身影吐了口水,“无耻的吸血虫!”

“比熊,你要学会和他们打交道,毕竟他们是我们的债主,应该面带笑容对待他们的。”“大人,我就是看不惯他的奸诈虚伪的笑容,特别是他的模样我看到就想吐他口水,再说现在只是润八月,还有四个月才到年,何必每个月都来催促一次。”“既然如此,请你告诉我这个月我们收到的税赋情况?”“大人,还是和上几个月一样。”比熊脸色一沉郁闷回应。

“那你还不快去追讨,你会带着狡诈虚伪的笑容去,他们也会对你如同我对待罗伯唐一样的,背后还是有人向你吐口水。这只是一个过程,若是能收到钱你不会理会他们背后的无礼,正如罗伯唐不会理会你的无礼一样,只是罗伯唐一定会收到钱而你就不一定。”

仆人敲门后罗伯唐下轿走进金柱大门,四个如意金门簪上各题一字“惠仁义慈”,照过影壁踏进屏门远处婢女在晾晒衣裳,正要往垂花门迈步,倒房那边的书塾传来朗朗读书声,转身行至窗户往里面看去,十多个小孩正在齐声念书,年迈的老师许久才察觉罗伯唐的到来,停住教导迎出来行礼道,“不知老爷到来请见谅!”

“我只是路过打扰你们,你继续教导我看看就走。”罗伯唐笑容回应道,驻步不久之后带着两个仆人从垂花门入院,顺抄手游廊转右手边去,东侧一个厢房内算盘声滴滴哒哒清脆入耳。

“父亲,你回来了。”厚实沉重的脚步声引起杉迪亚克的注意,推门出外正是他父亲,“我有事要向你禀告。”

守卫二道垂花门油漆得非常漂亮,檐口檐头椽子油成蓝绿色,望木暗红圆椽头蓝白黑相套,倒垂垂莲柱头一左一右两个刺客(伊莱门叛徒刺鬼的同族),隐身成为垂花门的一部分,若不是他们向罗伯唐行礼致意,很难发现这里是有两个人的。踏上鱼鳞碧石石阶越过二道垂花门院落内枣树柿树左右相迎,几张发黄的树叶随风飘落地上,罗伯唐在前杉迪亚克尾随二人自左手边抄手游廊行走,却在西厢房一处停步,杉迪亚克明白父亲的意思,上前轻轻推开这间房间的房门,屋内窗明几亮思贤桌上还点着萤石灯,三角熏香炉往外散发牡丹香,“父亲,虽然他一直没有回来住,我还是吩咐下人每日打理。”“关门吧。”门缝合璧一个低沉‘e’的声音,杉迪亚克转身却又看到父亲还是原地站着盯住门并没有离开的意图。

正房内一个婢女用蘸水丝绸锦布轻抹脸和手,另一个婢女脱掉皮靴,捧来一盆温水清洗后换上绒鞳,乌衣送来的参茶漱口后又托来一品燕窝放在椅榻旁,一番干净后罗伯唐挥手屏去众下人,“银钻得特呢?”

“他和乳娘丫环们在后花园玩。”“这样啊,我应去看看他,他应该是四岁了吧,你应该多花时间和他待在一起,如果你没有时间就找师傅教导他,男孩总是和女人搅在一起会娇气的,还会变得懦弱,就像你弟弟一样,我怎么又说起你弟弟来呢。”“我会的,父亲。”“我们家族有两样不好,一是看钱太深,二是用情太深,艾丽莎去世都四年过去,你也应该再娶个妻子,再生几个孩子,以免把对艾丽莎的感情全部放进银钻得特身上,会宠坏他的,你弟弟就是这样的例子,该死的,我真的不应该提起他。”

杉迪亚克和他父亲一样的胖嘟嘟身材,只是身上肥肉不够多,宽额阔脸圆眼塌鼻,白嫩的肤色同样留着八字须,下巴和脖子连成一团只见下巴不见脖子,精细修剪的手指甲搭在交椅扶手上扣响着,却是没有回应他父亲的话,“既然你不想再娶我就不说了,你刚才说有要事,什么事?”

“刚收到一封信,弟弟的信。”杉迪亚克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你看过没有?”“没有。”“拆开念。”撕开信封封印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杉迪亚克开始念道,“

我最尊爱的父亲大人,还有我敬爱的哥哥,韦煞塔罗在下跪拜。谢谢你们的厚爱去送我进日不落城监狱,遇上三个财神爷,一个叫审判者,一个叫屠夫,一个叫刺鬼,他们一共欠我,不好意思时间太久忘了具体金额,因为他们没打欠条,但杀了我也不会再回头找他们要,那里太闷太臭饭食太差。看在对我如此好的份上,为你们省了五十金币,中途我跑掉了,你们不需要感谢我,我将再次去远方,希望你们不要再浪费金钱通缉。勿念,你亲爱的儿子,亲爱的弟弟,韦煞塔罗书。”

“就写这些,父亲你过目一下。”杉迪亚克起身把信递给罗伯唐,“满篇都是废话,丝毫没有悔过之心,看来就是关上一年还是老样子。”

“他还是一如既往不满意我,每一个字都像一张口,口气里尽是挑衅的口臭味。”罗伯唐看完叱鼻一声,“还耍小聪明,你把信的第一个字读一下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看完示意杉迪亚克拿回信,杉迪亚克默念后迟疑一下脸色突变,“父亲,他疯了,他怎么想到去刺杀一个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他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用剑去刺杀?原以为关了他三个月会生性一点,想不到更加疯癫,他应该回国王城的。”“回国王城他就会回家吗,我想我是宠坏他了,以致他无法无天,他在抱怨,他要做一点他认为是惊天动地的事情,他惟恐天下不乱,他要去死谁能拦得住,倒不如借点盘缠给他,也许他死之前有一点点仁慈之心,没有忘记我这个父亲!”

“除了弟弟的信,我还要说的事就是关于韦望,这个韦望的确要死,如果弟弟可以让他死的话我倒是很乐意看到。”温热的口腔吐出冷冰冰的话,出自杉迪亚克的嘴,罗伯唐背后的长板几上的一尊财神凝神注视二人的谈话,旁边的运神则是漠然目空房间里的一切,只盯住门口外面,时间之神漏斗钟在中间无声计算时间,三者背后的墙壁上大地锦绣图描绘黑铁大陆的俊山河流树林城镇。

“你和他沟通过了吗,真的没有转机吗?”“父亲,他没有回复我的信,看来他不想和我们分享利益,元老院在拉拢他,他怀疑我们的善意,把朋友当作敌人对待。”“元老院能给他什么好处?元老院席位还是生命和财富,看来他是无可救药了,他的儿子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起码不像他老爹那样利令智昏。”“那派谁去处理这件事呢,父亲?”“你的疯子弟弟已经在去的路上,罗伯唐家族最恐怖的人都去了,难道还要派其他人吗?你还是要写封信给你弟弟,算了还是我写的吧。”“弟弟这个疯子,你信任他?我怕他乱来打乱全盘的计划,不如派多一个人去应不测,父亲你觉得如何?”

杉迪亚克的话就是罗伯唐心里想做的事情,韦煞塔罗的信犹如一块小石块飞溅平静的湖面,掠起的一圈圈涟漪,怒气平息之后稍作冷静,罗伯唐何尝愿意自己的儿子身陷险境,何尝不想他平平安安坐在面前的交椅上聊天,何尝不想他懂事乖巧结婚生子顺利过此一生,可韦煞塔罗是个孱头,桀骜不驯又喜行走刀刃之间,真不该用祖辈的名字赐予他,神灵保佑。

“父亲,你怎么了?”杉迪亚克看着父亲定神冥思一动不动的呆坐,以为身体有何不适,急忙走过去询问道。

“我没事。”罗伯唐的口吻里那股无奈叹息,抿嘴后却从鼻子里跑了出来,摆摆无力的手,“扶我进去,我写封信给他,你立刻发出去,一定要确保送到他的手里。还有一件事,今晚我请蓝礼大人来作客,你安排一下,今晚一同出席。还有一件事,带银钻得特过来,我要和他玩玩,男子汉总是要和男子汉在一起的。”

比熊扣几下如意门黑色门板上的门扣,一蹒跚满脸皱纹的老妇轻拉开,门梁顶上掉下几丝灰尘木屑,“老爷回来了。”倒房并无多人居住,除了刚开门的老妇还有两个的乌衣,跨过垂花门院子里满地都是树叶,一个乌衣抖动着手慢慢吞吞清扫,蓝礼并没有走抄手游廊而是往院子中间趋步,“老爷回来了,你看昨夜一阵大风,把树叶全吹下来了,唉,准备入冬了。”“比熊,帮项伯清扫一下。”

留下比熊走进正厅大堂长条几上一左一右两个蒙灰的将军罐,背后墙上挂着一副当今国王的画像,衮服弁帽威严目视前方。长条几前的两把交椅和一张圆月桌,当正的那把交椅的扶手油漆不存,很是油滑却光秃秃裸露着灰色的木头,一乌衣从门口走进来道,“老爷,你回来了,有何吩咐?”

“我今晚不在家吃饭,你安排少点,好了,没有其他事了,你去吧。”“好的,老爷,我知道了。”蓝礼坐在交椅上冥思片刻不经意打了个盹,再开眼时房内已是暗淡无光,外面院子被暮色霸占,树叶清扫一空比熊和项伯早已离去,油灯没有点燃摸黑转身进了内房,除下绛公服换上一套蓝色圆领缺袍,脱掉进贤冠改为黑罗幞头。

蓝礼的宅院在国王城的西南角,轿子沿着用前前朝国王名字命名的科洛佛大道往上,大道两旁五十步一雕刻飞翼狮子的石柱,高挂的萤光石灯曝晒下方游荡的车轿,游动的闲人赶往喧闹的酒馆食肆,内城护城河没有沉睡,流淌的水声哗哗高歌,绕过神殿学院高墙,里面刻苦学习的神族一日的修炼结束,白日时发出的刀剑声神力雷鸣声荡然无存,静寂如黑幕从学院的尖塔铺满四周,再往上右转到指缝路,平民如百鸟归巢各居家室,偶尔传来小孩的啼哭声和妇人的叱喝,圈养的狗总是喜欢乱吠特别是车轮无意碾压石头颠簸起伏后。

罗伯唐府宅的这个胡同很安静,金柱大门两侧半人高的石雕貔貅在灯笼下藐视来客,叩门后一年轻乌衣到来开门,瞄了一眼蓝礼,待到蓝礼通报后囔了一声又关门进去。

罗伯唐笑哈哈作声,领着杉迪亚克迎接蓝礼平排走进大门,轿夫则是在外等待,穿过屏门读书声早已不在,倒房里传来孩童的笑声和争吵声,越过两道垂花门来到正房,琉璃灯盏投出柔和的桔黄色光,“蓝礼大人,请上座!”蓝礼客气一番后还是坐到下座,罗伯唐则是坐到上座,杉迪亚克一旁恭谨站立斟酒侍候。

双圆明月桌摆上的是砂锅煨鹿筋,银耳针线鱼,八宝兔丁,奶泡酥油糕,金丝小窝头,仙贝油烫厥笋,“蓝礼大人,还是老菜肴,都是你家乡的菜,还有梨花酿。”“客气,客气,杉迪亚克坐下一共吃吧。”“谢过蓝礼大人,我在一旁侍候就可以了。”“蓝礼大人,干杯,为王国效力!”“为王国效力,干杯。”

酒过三巡,罗伯唐捏拿一块奶泡酥油糕往口里送去,“这厨子的手艺越来精湛,简直是出神入化,有空我倒要看看他那双巧手是用什么做的。蓝礼大人,每年我说过要送你这个厨子,今年也不例外,你就收下他,权当我的一点心意,若不然他真的在我这里终老的。”“你叫我蓝礼吧,都是老相识何必客气呢,但我今年还是那句老话,我那里的院太小,容不下这尊大神。”

罗伯唐又捏拿起一块奶泡酥油糕,定神看了一下又搁下在玲珑碗,叹了一口气,“蓝礼大人,我们相识有二十年了吧?”“今年整整二十年。”“真的很快就过了半辈子,那时候我们还年轻,你看我现在,黑发是染的,其实早已白头。”“就为我们的二十年干一杯吧,喝酒。”

两人絮絮叨叨开始说起当年往事,一个说另外一个笑,又再次轮回,又扯到年轻人身上,“你看我两个儿子,这个杉迪亚克还算可以,勉强跟得上我的脚步,兢兢业业做事,就是人太老实,另外一个,你看我真的不想提起他。”“三个月前你不是找到司空大人通缉他呢,怎么现在还没有找到吗?”“我们不提他,混账来的,我情愿他不回来,不然没有一刻安宁。还是你那个儿子品性良好,将来一定能有一番作为。”“那是养子,比熊这孩子人还好就是脾气太犟。”“蓝礼,这么多年来我忍住不问你,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何不娶房?”“你喝多了。”“不然像布鲁诺那样,这样也算有个后嗣送终,哦,说起布鲁诺,我应该说说安德雷,我想他这儿子是闯祸了。”

“罗伯唐,难道事情是真的?”蓝礼凝神一脸的疑惑盯着罗伯唐的眼。

“你应该知道我收到的信息基本都是真的,我不隐瞒任何细节,在离寿春城大约三十里的王者大道一处修路工地,一个大清早楚灵王子领着安德雷带上一队骑兵,说是找块石碑,几个劳工贪心隐匿石碑,还有一件盔甲和一把宝剑,殿下原本是应承交出来就免他们一死,东西交出来后不知安德雷为何转头杀了二十五个无辜的劳工,证人就是修路的守卫长,劳工是阿骨朵城主属地突利领主的人,突利还带着人拦了探亲车队要缉拿凶手,就在铁塔城上美江公爵面前。”

“这孩子太冲动了,布鲁诺真的不应该让他出去的。”蓝礼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们进内书房谈吧,杉迪亚克你去沏两杯岩草茶进来。”罗伯唐站起身作了个请的手势,领着蓝礼往内书房走去,翘头案几上一盏琉璃萤石灯,昏黄的灯光足够照亮两个人的影子,没有主客之分两张太师椅是特意安置在翘头案几前,杉迪亚克送来岩草茶放在太师椅旁的依人几上,接着走到门口处站立听候差遣。

罗伯唐目视杉迪亚克一眼,杉迪亚克回应点一点头,“蓝礼大人,请原谅我的谨慎,这周围已布满刺客,因为我不想外人听到我们下面的谈话内容。”

“那今晚的谈话内容一定是非同寻常的,我可以理解,那请开始吧。”“那我们就从安德雷说起吧,就不考究他为何要杀劳工,说的是突利为何如此大张旗鼓去缉拿安德雷,他就是个棋子,元老院的棋子,大人听到这里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还是请你说明白,我不太懂。”“我今晚邀请你过来,谈的就是元老院,他们已经失控,我想你比我更明白,顺便提一句,你们欠我的债务今年是不可能偿还的,除非你能逼迫他们老老实实的交上税赋,蓝礼大人,你明白了吧。”“你还是直接点明,或许我能听明白。”“既然这样我就直白说了,我想你,又或者国王是不是后悔当初的义举,还不如让无冕王全面收拾他们,他比起楚盾对元老院更有魄力的。同样我也是很后悔,你奇怪我为何这样说,我是开始对我的钱后悔,后悔借给你们,之前还是好好的,后面你们和我说有困难,于是我连利息都减免。”

“罗伯唐,你怎么会后悔呢,半个铜币的利息都可以算到的人,怎么会做舍本生意,这二十年你从王国得到的好处比起那点利息不知多少倍。”蓝礼抢过话头强硬回应,“不要再绕圈子,我们是朋友,这是你说的,我的朋友你不如直截了当告诉你的意图。”

罗伯唐听完脸色一如之前平坦,不因吹来的讥讽变色,“元老院的势力太大了,国王开始失去对他们的控制,这是你知道的,安德雷就是一个不好的开头,那二十多个劳工算什么呢,只不过是一些普通人又不是贵族,突利竟然敢阻拦探亲车队,那可是国王的旗帜,他们在试探国王的反应。如果你能找到国王,请你去告诉他不要回来,我怕他面对元老院的质问说不出话来;更可笑的是你的国王,不知是不是昏了头要修路,我知道他是什么意图,一马平川是好事,可这是把双刃剑,届时那些领主的骑兵跑得更快;昏头的不只是修路,还把修路和元老院的理事一职挂钩,应承他们种种条件,这国王越来越不像国王,像个市场上讨价还价的商人。”

“罗伯唐,你们家族是誓言效忠王国的,这话是不能从你口中说出的,国王不是你的筹码,请你记住!”“蓝礼大人,你生气了,是对我的话生气还是对国王现在的处境生气呢,可我说的都是实情,你也是知道的,为何不能坦然相对呢,当然你把我的话转达给国王,他会赐我死罪,我也愿意为我的正直而死,请吧。”

死水的湖面总被风不经意吹动的垂柳梢掠过,涟漪骚动按捺不住的湖的心脏,蓝礼的心就是那颗湖的心脏,他站了起来踱步,翘头案几上的一尊彩钻貔貅镶嵌猫眼石的眼紧盯住他,久久后吐出一句话,“说吧,我倒是想听听你想怎么干?”

“非常乐意为大人效劳,请坐下喝茶吧,你总是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你知道我老了眼睛不禁用。”拿起玲珑茶杯泯了一口茶,待到蓝礼坐下后罗伯唐又道,“崖阳城,一个不大不小的城,离国王不远,崖阳城城主胡特既是国王属地的领主,也是我的老朋友,据我了解他拖欠国王的税赋的情况是最严重的,并不是他拖欠的钱多,数字当然是在你那里,是时间之久,一个能借口长时间拖欠税赋的人,他的背后还有更多以他为借口拖欠税赋的人,那都是元老院的人。如果你们能立刻对崖阳城动手,武力迫近他们把拖欠的税赋交上来,其他难题就会迎刃而解的。”

“我非常不明白,为何你如此关心国王?”“蓝礼大人,好像我说的话就是你的心头话,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的?我关心国王并不是担心你们还不了我的钱,对于你们我还是有信心的,但我更怕元老院里的人不还钱,他们欠我的很多,他们对我说收成不好,又说最近买了几个蛇女,你知道蛇女吧,就是西部那个人贩子到处兜售的玩物,还说儿子要娶妻,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借钱不是为了听这些话的,种种借口拖欠毫无廉耻的赖账。”“我终于知道你的小算盘,半个铜币大人不会这样好心好意的,我差点以为你转行做善事了呢。”蓝礼说完把茶杯一放,想起比熊的话,被吐口水的人总是有他被吐的原因。

“你们也是有好处的,我知道国王的军队不是随便能用的,要付出代价的,作为回报我减免你们今年一半的债务,你们又可以收回崖阳城税赋,一举两得的好事,我从来不会亏待朋友的。”“你忘记元老院了,若是他们同样武力干涉怎么办?”“怎么办?蓝礼大人,国王的军队打着收取拖欠税赋的旗号,他们胆敢武力干涉就是叛逆,这个你问国王去,问问他怎么处理。”“罗伯唐,你是个谨慎的人,我同样也是,我说的是如果,你还没有回答呢?”“难不成你告诉我国王的军队打不赢领主的人,当然也有这个可能。若是有这种可能,我肯定告诉你,作为你们的朋友,还是二十年前的老话,接收我这个朋友好意,二十年的交情这次我免息,事情到了现在的状况,或许二十年前你们就应该接受我的建议。”

“或许?”蓝礼重复一声,回忆如流星闪过只留一片空白,“你写的那本书呢?”

“原来的地方,你去拿吧。杉迪亚克,你先退下。”“好的,父亲。”蓝礼转到翘头案几后方的紫杉木书架,一个不是巧手木匠做的木架,就是简单几块木板横竖钉湊起来,非常粗糙没有抛光上油的书架,手指头点点抽出一本发黄的书,扉页上写着,“生命犹如流星雨,如果我们没有时间谈情说爱,就请你和我白头偕老!”

蓝礼莞尔一笑,转身来到太师椅坐下,翻开找到一页细细读出,“嫩芽抽出,染碧绿之气轻盈舒展,轻抚羽翅转眼化叶,吸清晨露水沐浴阳光,招展春风身薄影斜,楚楚动人人皆怜之。”

“罗伯唐,你本应做个游吟诗人的,抚马头琴轻唱几首,想必是贵族达官的座上客。”“那是我的理想以前我说过了,我正听着,不要停为何不全部读完呢。”“狂风卷沙,晃动树干蹂躏枝叶,风不止则心神不定,风停而心神焚灭俱灰,不忍看一眼睹一物,却未免故地重游,触景伤情,呜呼哀哉,满目皆是窈窕,化作一筐泪水,盼尔可知,可知!”

“蓝礼,为何省略中间专程断章而读呢,催人泪下并不是为善之事。”眼睛黏稠而不好眨动,强忍一股悲伤之气罗伯唐的眼眨动一下,“这么多年了,从那年开始呢,我想不起了,唯有每年你过来一趟,我方可一解心中闷气。”

“节哀,都过了这么多年,承蒙你看得起,每年都让我看看你的书,我刚才说的或许,何尝不是你此刻的心情呢。”“蓝礼,没有什么承蒙,你是我唯一敬重的人,也是唯一可以说得上真心话的人,你二十年如一日无私无欲敬奉国王,和我的爱妻之心可谓不相上下。”

“职责所在不容怠慢!回首过去,或许你说的对,当初真的应该听你的建议,今日我就不会有如此多的烦忧,或许我不应留给后来人。”蓝礼把书合上,拿起玲珑杯碗深喝一口,茶水倾碗而尽,“夜也深我就不多打搅,请容许我告辞。”

“那好我也不强留,腿脚不好就不相送,我叫小儿送你出去,这里有几本我写的书,作为赠礼,请你笑纳,一定要拜读。”“那我就在此道谢。”

杉迪亚克送完蓝礼来到内书房,罗伯唐在看着他的书,“父亲,蓝礼大人怎么回应?”

“他在考虑。”“国王那边会听他的吗?”“杉迪亚克,你要知道蓝礼大人可不是小人物,他是国王的脑袋,姑且不管他那边怎么样,我们还是处理好我们的事情。”“是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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