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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绝壁追鸢 幽兰醉酒

且说矢破敌闻得文仲被困,先令士卒护着芍药,往北脱困,自领兵一支,来战东岛军。

但见随阳大纛,迎风卷展。寒枪霜剑,如飘叶飞花。乱军垓心处,魏文仲手持流星锤,战那东岛三将。哪三将?服部东郊、竹田龙赤、斋藤新一。各骑赤骝马,手舞量天尺,骷髅青铜甲。三将俱是一般打扮。

又见魏文仲手挥流星锤,如星来月往,聂影追风。反将三人压制,动弹不得。那麾下士卒虽被大军困住,却也凛然无惧。靠背而立,互为依托,挑杀砍刺如常。

矢破敌暗赞道:“猛将麾下无弱士。真将军也!”由是一声暴喝,如崩山裂岭,两军厮杀,登时断绝。那矢老将军冲进军中,如狼若虎。撞见藤野秋狩,喝道:“来将受死!”手起刀落,斩断来将右臂。那藤野秋狩疼得嚎叫,鲜血流簌,如泉奔流。矢破敌待要砍杀,忽听道:“老将军刀下留人!”抬头猛视,却见来者身着青羽软衣,陶然玄畅,洒然如竹下修士。身旁两将护着,却是藤野麻古、京崎鹤。左刀右戟,戒备着矢老将军。矢破敌收刀退马,问他姓名。自称山下鸿吉,任骠骑将军。

那矢破敌冷笑道:“这等逆贼,罪不容诛。若是今日放了他,明日必生祸乱。”举起大刀便砍,却见火光流影,长刀杀至,未及退身,大戟又霍霍杀来。矢破敌怒道:“海东小儿,欺我年迈无力么!”

因弃了藤野秋狩,着力应付藤野麻古二将。单见乱刀交杂繁错,听风声如清泉低吟,马嘶处裂云霹雳。矢破敌只身斗二将,所到处,兵卒俱灭,草木无声。真真是秋焚扫枯草,破竹迤逦开。两将抵挡不住,不住后退。

杀到山下鸿吉马前,那矢破敌只消大刀横扫,那山下鸿吉便尸首两分。正此时,却闻身后惊叫:“矢将军不可!”矢破敌顾首探看,却是芍药。待要问时,只觉脑后生风,当下掣刀回砍,将那将斩于马下,细看去,方知是藤野麻古。

山下鸿吉惨然失色,暗自心惊,扯住缰绳便走。矢破敌喝道:“哪里走!”却是九天银光飞泻,直抵鸿吉后背。那京崎鹤看得分明,忙拍马挡住,救了那山下鸿吉性命,自己却脊断身死。

矢破敌见一刀未成,又要挥刀砍杀,却被觉右腿下沉,猛看去,原来是芍药抱着。待要踹开,却听她道:“矢将军,那鸿吉为小女而来,容小女与他言谈几句,约定退兵如何?”矢破敌见敌军势众,不可久战,因道:“如此也好。”

芍药乃徒步进前,拱手道:“将军无恙。”山下鸿吉道:“无碍,只是那老将军挥刀甚快,险些送我去那鬼门关。”芍药闻言莞尔,从袖中取出折扇,道:“将军与矢将军虎斗,必有一伤。不如各自退军,日后再较雌雄。”

那山下鸿吉面有不舍,因问道:“金樽对酒,所在何时?”再看芍药,已是粉面赤腮,低头思了一阵,便道:“若将军未死,妾身还在,待这干戈平靖,中秋皎月之时,便在此地相见。”

山下鸿吉叹道:“那该是遥遥无期了,也罢,小生答应于你。”又对矢破敌道:“他日小子落羽,为将军所执,只求快刀定生死,不要慢剐炖脔肉。”不等矢破敌回执,拨马便走,并无迟疑。

那魏文仲厮杀正酣,忽听金吾之声,矢破敌喊道:“魏将军,勿要再战。”魏文仲并不理会,若菟丝缠枝,又厮杀十数回,方问道:“你们三个,可是服了?”

三将闻言,不禁哑然,因得了将令,便正色道:“将军鼎盛,海内无及。”魏文仲心满意足,止住云龙锤,放走三将。瞧见芍药,立在菁芜当中,望着山下鸿吉方向。呆愣如枯木,云鬟幻愁丝。

魏文仲不通风月,因对矢破敌言道:“芍药吓傻了,若被舅父看到,定是一番责骂。老将军,你看如何是好?”矢破敌笑道:“你可领他就医。”便命士卒归列,拨马复命去了。

另说亚多古麻吕闻得芍药劫去,又有使者奏言山下鸿吉与芍药暧昧,赠家传宝扇为信物。不禁大怒,只道通敌,且有谋逆叛乱之心。便遣毛利小太郎接任伐楚大将之职,又令智多毛利前往葫芦城,将山下鸿吉捆来,収系下狱。

处置得当,心中犹有怒气。便唤来甘蓝、直纱美子,往城外荒林游荡。一路面黑如铅,缄默不言。直纱美子依偎在怀,柔声安慰道:“大王志在吞楚,那芍药即便奔走到涯角,也不脱王上手心。单生闷气,又气她不来,何苦来哉!”

亚多古麻吕心稍平,忽见林中麋鹿越过,忙令左右取来弓箭,一箭射去,便听嗷呦不断,进前看去,却见那鹿跪膝在地,左张右顾,后臀插有羽箭。亚多古麻吕大笑,命左右取来,忽有鹰隼唳空展翅,利爪嵌肉,如闪似电。唯见鹰羽飘落。士兵射箭,早已不及。

亚多古麻吕愈怒,令人牵来烈云驹。此马产自寐江,四腿短如折袖。而四蹄轮动,快如仙帆。路遇江渚隰泽,莫不踏波而过。那古麻吕翻身上马,催马疾驰,一路剑风刀霜,直迫空中猛禽。

追至落日,人困马乏,而天鹰盘旋不下,只自惊叫。天色渐暗,亚多古麻吕恐夜黑难寻,因取出大弓,挂上利箭,指着天鹰连射数箭,一箭射中天鹰左翼,余者或射住小鹿,或擦羽掠过。

那天鹰受惊,负伤展翅,往东疾速翱翔,直到一处影壁悬崖,收翅入窝,俯视林间人马,宛如蚍蜉。亚多古麻吕对壁生愁,忽见陡壁有藤蔓,自山顶垂落。便借藤蔓,攀登而上。攀爬过半,不禁低头俯视,却见马匹如芥子,中有清浅云雾。亚多古麻吕不思坠落如何,但用力攀登。

那鹰锐目逼视,双翅微展,只等古麻吕进前,便与他拼死搏斗,保护自家老小。亚多古麻吕亦持匕首,缓缓上推,忽见天鹰展翅,扫起疾风,将那灰尘碎石,卷落崖底。漫天灰尘,直令亚多古麻吕难开双目。

天鹰趁机爪挠嘴啄,令那亚多古麻吕后背生痛,不等灰尘散去,猛睁双眼,却见那天鹰扑翅而来,直逼双目。那亚多古麻吕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攥匕抓刺,正捣鹰心。

那老鹰哀叫一声,生息冥灭,摔进万丈谷底,倏然不见。饶是亚多古麻吕不惧生死,回想景象,不禁直呼“好险”。要取鹿肉,忽听山巅虎啸,扫下碎石无数。待碎石散去,再看时,鹿肉已亡。不禁惊咦,只道有神仙在侧,连问数声,却无人应。

只得攀藤而上,自山巅下来。时天色已黑,狼嚎虎啸,各自喧扰。却见幽邃处,星火斑点,黄鸟赤帜,隐约可见。亚多古麻吕不知敌我,只按匕凝视,待那人马近前,看见为首红翠两人,各骑骏马,却是直纱美子、甘蓝。两女见了亚多古麻吕,趋步上前,询问事情因由。亚多古麻吕在归途将事说了一遍,两女骇然不已,埋怨他不顾性命,却取无用之鹿肉。

亚多古麻吕大笑不然,称这鹿肉鲜嫩肥美,乃人间佳肴,只叹无故失踪,亦是一件怪事。

直纱美子却道:“王上勿哀,妾身来途,命那军士一路狩猎,獐鹿兔豺,都有一些。”亚多古麻吕大喜,因命起火生灶,将猎物分发士卒。自取一全鹿,架在火上,而令二美人饱腹。然不吃几口,甘蓝已厌,推脱不吃,只提裙撩裾,取来草叶,放置口中,便有袅袅轻音,与云烟共舞。士兵寂然,听其音悄怆悲戚,不禁悲从中来。又念及自家家乡,与翠羽对饮,言谈乡间琐碎事,杯酒辄醉。盛景已逝,哀曲悠在,都是黯然神伤。有士卒呜呜然,为亚多古麻吕所见,斥道:“此佳肴美景,嘹乐胜况,哭从何来!”

士兵起身拱手,陈说思乡之情。亚多古麻吕大笑,指着西北南三向,道:“这大楚故地,即你我家乡。到时发舟破浪,将岛民迁徙此间。彼时其乐融融,不复有这般凄凉意。”

众将称是,又连呼万岁,声震松林荒原。那亚多古麻吕不禁踌躇满志,起身拔剑而舞,又命直纱美子取剑,权做对决。直纱美子谦让再三,力陈技击卑微,恐令士兵讥笑。亚多古麻吕笑道:“爱妃大谬,此地非沙场,乃为一时快意。纵使鼓点大乱,爱妃款款舞姿,亦悦人心目矣。”直纱美子乃欣然从命,旋转如风,短翾长羽,玄翠交杂,缤纷艳丽。

月华散漫,略携清冷。玉人甘蓝自灌木起,歌曰:“皎月吴兮越女啼,纷扬挥洒月团栾。从军征兮家何在,过城却看珠妓鬟。”半夜方过,月移参野,***笑方渐散去。

待到清晨,亚多古麻吕点校人马,行至中午,方才回城。尚未坐稳,却有士兵持书来献。亚多古麻吕拿来看时,只见面书《美人谱》,书中陈列姓名,品评手足。却未谈及所在州府。遍问左右,无有知者。复问士兵献书之人何在,却报已然化云而去。

亚多古麻吕知是神人,于是看了一夜,心倦神乏,沉沉睡去。甘蓝连夜不寐,已然困乏,故而不曾陪侍。只他一人在堂中。旁边青灯蝇火,翩然舞动。忽有妖风吹开绮扉,将灯火吹在地上,豆火借着微风,忽忽生响。待火烧裤脚,亚多古麻吕自梦中痛醒,大火已烧半壁。忙夺路而出,唤来士卒亲卫,不论男仆女婢,都执水桶救火。

一连半夜,祝融方告溃败。再看房屋,不论桌椅窗椽,都化作灰烬。忽想起屋中《美人谱》,命人将灰烬拨开,细细探寻,终究无果。亚多古麻吕乃大叹:“此天命也!”

另说矢破敌护着芍药回营,天已大亮。往营中见曹钦,将战事种种,细说一遍。曹钦连称辛苦,又将芍药叫到身前,单问身心若何,不问缱绻私情。芍药暗中感激,因连夜奔波惊扰,身心俱乏,便辞别二将,退身回营去了。

芍药放走,却见门口站立一人,却是少公子柳文华,身着荒服,脚踏青靴。面有慌乱,趋步进了营帐,见着曹钦便是下跪,口称:“那日葫芦城破,蛮夷涌入,遂与莎莉琼失散。闻得夫人来,乃请曹公引兵一支,自葫芦城至此,查探妹妹下落。”

曹钦听罢,欺他年少,又因莎莉琼卑微,不足以遣兵搜寻,因道:“少公子怀香念玉,令曹某生叹。然此际兵荒马乱,敌我参差犬互,轻派师旅,恐有倾覆之虞。少公子少念,日后有得良缘,自会再见。”柳文华复乞矢破敌,终于无果。

柳文华喟然长叹,凄凄作色,自语道:“年幼力微,不能纵马搜寻,他日得志,必令从属四海寻迹。惜乎哀哉!”由是辞别二将,来至青峰之下,寻磐石而坐,对松影生叹,自顾琼琼孑影,不禁心曲凋零。

忽见老者从丘陵出,手持朱藤杖,衣褐色布袍,款款而来。见柳文华凄然自伤,因问其缘故。柳文华乃将情愫托出,老者大笑,因问:“小子可随我来,构建机缘,彼时老朽命汝二人相见。”柳文华且惊且喜,又新生几分怀疑,恐他所言是诳语。

老者笑道:“老朽非是贩童鬻女之徒,为何生疑?若是不信,与你幻化出几只蝴蝶来。”因甩长袖,便见云雾升腾,中有斑蝶彩凤,约略有几十只,素雅绚丽,不一而足。柳文华始才信了,要与曹钦作别,却被老者喝止。柳文华正踌躇间,但见苍烟渐浓,不见松荫竹影,顾望老者,已脱然不见。不禁惶惶。连呼曹钦姓名,但闻谷声飘荡,杳然如清水洄波。柳文华不知所在,单等云雾散去,却见野树荒菁,清秀雅丽。走鹿飞鸢,兔狐屡兴。

正错愕间,忽有大殿起地,丽人披红带翠,或锄翠姝,或扫枯叶。皆是文质出尘,姹嫣百媚。柳文华往前连走几步,欲询问此间地界。忽有女子惊呼:“有生人来!”众女逆视,各表忧惧悲喜,不知来者善歹。因公推青蓝衫女,进前训问。

柳文华见她婉然可喜,不觉亲近。于是躬身行礼,称她姐姐。自陈身世阅历。彼青蓝衫女,欣喜非常,顾对姊妹言道:“此子系青帝执来,当非阴鸷诡诈之徒。”众女方舒心意。

因延柳文华至殿中,端来晶莹玉盘,摆着神果仙浆。柳文华取来品尝,但觉香甜非凡品,遍问神果姓名。青蓝衫女一一应答,柳文华心中默记,待日后与玩伴炫耀。又问诸女名姓,反为青蓝衫女嗤笑:“先问浆果,始知问我名姓,岂有如此?”

柳文华虽小,可也聪颖巧慧,起身答道:“姐姐错了,素来是先锋在前,大将在后,问左右而不敢称其名,是以卑衬其高也。姐姐聪慧如此,当知愚弟良苦。”青蓝女闻语妍笑,余女亦从声莞尔,笑道:“你可真是个狡黠童子,他日成人,必为奸子佞臣。姐姐我真想为后世除害。”乃自报姓名,却是兰七。又指引姐妹,各报姓名,俱是花名草姓,与容质契合。

又叙说此中历史,却是鸿蒙开天,乾坤初定,天尊兴法辟此间,起宫殿,遍植幽兰,因以名幽兰殿。殿中三十三仙女,辖尘世情思,令痴男生愁,怨女携恨。今日止留少半寓值,余者都往银河戏水,濯脚洗面去了。

忽见殿外云气升腾,百花齐拜。行来一衮衮王公,心宽体胖,肚挺头圆,一身祥云纹紫竹袍,腰系金玉带銙,脚踏方头履,风期雍容,雅步丰姿。

众女慌忙起身,只听得玉佩铮铮,步摇簌簌,朝来者作揖行礼。那人拱手还礼,只道:“青帝忽有内急,乃遣本君前来,将事情吩咐,交待明白。”因将柳文华拉到案前,指与众女:“此子年幼,正值造化之期,尔等当同心戮力,不使我青帝失颜色。”

众女纷然领诺,言道:“下女必竭力而为,不敢懈怠。”又延请赴席饮酒,那人甩袖而笑,不答而去。

柳文华见彼人远去,因掣兰七衣襟,问他何方神圣,竟令众女俯首。兰七正色道:“此人乃青帝麾下,雷闪大神也。姓齐名和畅,居武坂峰下竹仁洞中。此番前来,乃是托付我等,教授你进退折冲,刀枪剑戟。今日且畅游恣赏,次晨与加功课。”

柳文华茫然不解,恰若兀然来峰,惊疑不决。待要追问,那兰七已是舞袖离席。柳文华无奈,只得心存疑窦,与众女对酒论文。待兰七再来,已是杯盘狼藉,酒意阑珊。柳文华已醉,欲起身敬酒执手,摇晃难定,但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忽觉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悠悠转醒,却在林薮当中。但见青草鲜翠,略无枯败。只觉大异平时,倏然觉悟,原是身体倒悬,系于佳木。忽见青衫绣鞋,抬头望去,不禁骇然,分教是,生死梦中浑不觉,干戈方起几时休。欲问那是谁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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