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倏过,划破久沉无奈摇坠的夜空,呈现那银灰死寂凄清之光,让这条深秋羊肠古道变得更加迷茫和沧桑。须臾便由一声幽冥霹雳擎著岁月暴风,陡然泼下旷世骤雨。
远处一匹膘壮白马托着一个少年,在如瀑大雨里,脱了缰似地疯奔于沧州古道。疾风劲雨伴著雷电轰鸣,显得更加激剧紧促。
白马四蹄翻舞,少年左肩膀随身右低头斜依马背上,那条精细干练辫子和身体稍有角度,又与地形几乎平行之势。少年脸色青涩,唇角鼓荡斑斑黑血,随湍流雨水沿脸颊淌下胫里,左手抓紧鬃毛,右手携紧缰绳,双腿夹住马肚勉强支撑身子,依稀中信马由疆奔驰。
由天津通往沧州的蜿蜒行程,自古就是不乏人气。只是近年来,八国列强联合入侵北京,烧杀掠夺,无恶不作,使这津沧古道昔日的繁华顿时凋零。
距沧州城北郊之外有一古庙,由于战乱饥苦,庙里香火断灭,已成荒芜之地。似醒若迷的少年无力勒住缰绳。
那白马似乎已彻透主人心思,嗒,嗒,嗒——,在古庙山门前颠踏几下,极劲引胫长嘶一啸,便霍然倾轧于萧萧秋雨与隆鸣之间。
古庙前庭并不很大,院内正殿东侧有一厢房,裉了色的淡红漆木门半开虚掩著。内有一堆篝火,火苗的噼啪声与门缝隙拥进的风雨作伴,显得愈加响彻。
柴草乱堆上,一名年纪五十上下的美髯黄脸老汉抚着粗壮双掌在那个白净少年后背,竭诚专致为其推宫运血。少年微闭眼睛,满脸与身上都是湿碌碌的,借近处篝火的光亮,看上去二十四五,却是个英俊公子。在老汉运气调理关键的当儿,一阵急促咳嗽后,迸出一大口黑瘀污血。
“谢谢恩公,这,这是哪里?”少年焦急弱然喃道。
“坐直,别说话。”那名美髯老汉正色轻道。
老汉双手指缝透浸热气,依是运动内力,帮助少年封闭全身经脉,凝聚他气血中所受毒垢,猛然沿督脉向前上重推。少年又喷了一口瘀血,血色不再发黑,而呈现菲红鲜稚。可见黑气污垢已解,再经调养一段时日,便可尽除血脉之毒。
老汉脸色黯淡,显然清毒耗气太多。少年虽然解毒,但身体却极其虚弱无力,依倒在柴堆之上。老汉脖子环卷著灰白粗长辫子,两手结印放于丹田,闭目端坐在少年身旁,轻吐深纳,运功调息。
外面雨水更加泼急,风也越刮疯狂。老汉似若进入唯我独尊的境界,无声无息中理足阳气上运。而那少年仰卧柴草之上已然昏睡过去,火光仍然明亮炽热。
“小兄弟,从哪来?如何受此剧毒?”老汉显得有些乏力。
“此次若非前辈搭救,恐怕……前辈怎么称呼,日后定当报答。”少年刚刚苏醒却也没有气力,欲说还休,又用无精打采的目光四下一扫,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似的。
“小兄弟,我是谁并不重要,人走江湖,当以义字为先,不能见死不救。你要的东西在那儿。”老汉一指墙角竖立的一对兵器。少年微然一笑点头示意。
老汉心下寻思:这少年不顾身受重伤而快马加鞭,想来必有急事。
“你是八卦门的吧,游子义,游子华是你什么人?”
“前辈怎么知道?”
“你那对儿八卦子午鸳鸯钺却是八卦门独家兵刃。”
“哦——,原来前辈从兵器上得知。游子义是在下师父,游子华是我师伯,可惜我师伯他……他……”少年登时眼圈发红而泪光强忍,脸有恨恨之意。
“游大侠怎么啦,快说——”老汉突然抓握少年的手道,神情有些异样紧张。
“他……他死了。”少年黯然泣道。
“怎么死的!”老汉倏地颤抖虬髯诧异。
“八国联军进入紫禁城时候,慈禧早就跑向西安去了。就剩下义和拳与洋人斗。义和拳里武功高强的人倒有不少,人数也比洋鬼子多,可是哪有刀枪不入的,面对洋枪还是不行。自从洋人占领北京,便大肆烧杀、**妇女、抢夺财物。为了毁掉罪证,还放火烧了圆明圆。”
“洋鬼子!迟早有一天,老子要找你们算帐。游大侠怎么死的?”老汉狠狠道。
少年挪动一下身子道:“有一天,师伯外出回来,正赶上几个洋鬼子企图**一个小女孩。师伯义愤之下,用八卦掌贴身战术,三拳两脚击毙四五个洋人,施展轻功携起小女孩穿街过巷。洋人边追边开枪,却无法打中。小女孩得救了。为了引开洋鬼子,就在师伯飞上高楼庭榭的蹲身时刻,他的辫子梢却拤在碧瓦缝里,只这一迟疑瞬间,洋人开枪便打中了师伯。师伯就这样牺牲了。”
半晌,老汉盯注火堆呆若木鸡,缓缓抽出一根燃烧的柴棍,停了一会儿,又轻轻放下道:“小兄弟,你的伤是……”
“这一次,我在天津得知噩耗后,就快马加鞭回沧州报信。不料傍晚途经一片密郁森林,竟遇上五个蒙面黑衣人围攻,他们每一个人都使用双刀,刀身不长,却是短宽厚。
我以八卦子午鸳鸯钺对付十把刀的上下左右前后来攻,已是手忙脚乱,显然不敌。于是,我就以八卦游龙闪电战术应对,防守毕竟吃亏。突然,他们其中一人手法很快,身子纵跃来攻,趁我实在无力分身之际便一掌打在我的左肩。我登时一个筋头向斜前滚翻倒下。
心想这一下完了,必然没命。只可惜师父他们还不知师伯牺牲,也不知道清庭马上要与洋人联手清剿义和拳的消息呢?
就在此时,正赶上阴沉黑空划过一道凄蓝光线,五人一齐举刀腾起跃下,眼瞅自己便成了肉酱。
倏地一条白影随著一声轰鸣雷音掠过,提起我游空腾旋于树间,如同原始森林里的猿猴轻松灵异无比,倾瞬间飞出林子好远。
那五个黑衣人根本无法追得上。狂风怒吼,大雨瓢泼。这时我体内奇热欲焚,手脚凝滞不畅,便知道已经中毒。
当迷迷糊糊醒来时,看到白马还有那对子午鸳鸯钺都在我的身傍。可救我的那位白衣义士却不知去向。
至于白衣恩公长的什么样子也没瞧得清楚。于是我便加急跃马狂奔到此。想自己上辈子不知修了多少福气,竟然遇上两位恩公。”
“原来如此,你中的是五毒神掌,幸亏打你的那个人功力不深,否则你不会挺到现在。”
“五毒神掌!”少年很是吃惊。
“围攻你的人应该是殷霸天手下,打你一掌那个人应该是他最亲近的人。”
“端亲王的那个庭内总管?”
“不错,就是他,看来你是被殷家五雄围攻了。”
“前辈,江湖上的人您认识可真不少,除殷三雄外,其他人难道就不会五毒神掌吗?”
“他们不是殷霸天亲生儿子,是义子,也是徒弟。看来殷霸天把独门功夫只传给自己亲生儿子殷三雄了”
“原来这样”少年好奇又道:“其他四人既然是义子,又为什么全都姓殷了呢?”
“听江湖人说,那四个徒弟是带艺投师,为了学会五毒神掌好将来立足武林,也为了日后有个荣华富贵的营生,才拜师改姓的。江湖人都非常鄙夷他们,觉得从古自今没见过这样不知廉耻的人。三国时的吕布,张飞骂他三姓家奴。即便如此,吕布也没让自己改姓。可见,那四个无耻的奴才,硬是攀了个爹来,哈哈哈——”美髯老汉一声长笑,嘴一撇,显然极其蔑视他们。
少年心想这老汉定是江湖中见多识广的成名人物,不然怎么清楚自己的中毒原委和那些围攻我的人的来历呢?
刚才一提到师伯,这老汉神色迥然异常,想必师伯一定与这老汉有甚深渊源。
何不约他一起进沧州?一来师父义薄云天,喜欢结交行走江湖的武林好汉;二来他是自己救命恩人,他日自己也好尽生平能力来报恩情,但不知前辈是否愿意随自己同回沧州。
这时,美髯老汉突然若有所思问道:“小兄弟,那个白衣义士轻功是哪家路数?”
“不晓得,说来奇了,他提著我就如羽毛一样轻,两耳嗡嗡生风。”
“这几十年,江湖上并未听说有这般轻功。难道……是他?”老汉喃喃自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