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站在木桩搭建的高台上,远远看着台下的军士,眉头轻轻蹙起。
李贺看得出,对自己,北军上上下下并不服气。
如琪宁所说,北军这些将军、军士果然傲气,不是有些傲气,是非常傲气。亏得那日自己还在校场大展身手,自己踏入北军营,将领们也只是勉强上前抱拳,草草行礼,唤声“驸马都尉”,“中尉”“将军”这种称呼半声不闻。军士们,只是眼睁睁看着那些将领,等待号令,看着自己的眼神,除了好奇也就是蔑视。在他们眼里,自己应该只是靠尚了公主来达显的,与草包大约没有多大区别。
身边的三个少年将军,正是与自己同日尚了公主的另外三位驸马,也是回门那日北军校场自己的三个手下败将,三人本不在北军任职,今日不知怎的居然齐齐跑到这里来,此刻嘴角勾着嘲讽看着自己,明显正在等着看好戏。
李贺暗暗叹气。
整饬了足足一上午,半点效果也无,自己是不是真的该下点猛药?
正在犹豫,军营门口再次传来喧哗之声。
李贺眉头紧紧蹙起:“何事喧哗?”
一个军校飞也似的跑来,单膝跪在自己面前。
“回将军,军营外来了一人,说是天策府的下人,叫杨义,有要事急着面见将军。”
李贺看那军校,是个低级军吏,似乎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
“将军,见吗?”军吏问道。
“不见!轰走!”
李贺隐隐有丝怒气。
有何要事要闹到北军营!
真的出了甚么大事吗?
杨义是忠伯的儿子,行事向来很有分寸,今日此举实在反常!
“将军,小人已经对来人说过,将军早已下令,操练之时,不得打扰。可来人似乎十分着急,劝了多时仍不肯离去。此时竟想要冲进军营,被门禁军士拿下了。”军吏抬头看着李贺,小心翼翼问道:“将军,如何处置?”
“冲击营门?”李贺冷笑:“好大胆!打出去!”
“诺!”军吏忙忙向着营门跑去。
不能乱!
今日是第一日,一定不能乱!
无论如何都不能乱!
军营门口,喧哗之声越发明显,校场上的军士不住扭头看向营门口,窃窃私语,演练的阵列有些骚乱。
李贺的脸色变得阴沉无比。
“天策府果然不一般,李驸马这才上任几日,今日头一遭来军营,府上的下人就跑来北军营给李驸马壮声势!”一个驸马,冷笑着道。
“哈哈哈……”肆意嘲笑之声四起。
李贺冷冷看向说话之人。
闵夫人所出兰宁公主的驸马,南军卫尉的外甥,谭午成。据说,原本是本次北军中尉的的热门人选,可惜败于半路杀出的自己之手。
“将军!”军吏飞奔进来,扑通跪倒在地,喘着气道:“公主……出事了……”
李贺面色无改,心头却是一震。
是她出事了吗?
“杨义说……琪宁……公主……危急!”军吏脸色十分难看,眼巴巴看着李贺。
李贺转过脸去,看着台下的军士,仿佛没有听到。
“将军!”军吏急急道:“将军可要回府?”
“继续!”李贺向着台下演阵的军士大声喝道。
军吏睁大眼睛,紧紧盯着李贺,见李贺半晌不看自己一眼,方叹一口气飞一般又跑了出去。
李贺看着眼前演阵的军士,面色如常。
“李驸马好定力!”兰宁驸马谭午成冷笑着道:“危急!公主危急,驸马居然也能充耳不闻,真可谓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也!”
“传闻李驸马嫌弃琪宁公主出身低微,洞房花烛就将公主丢在脑后,专宠美艳妾侍,看来传言不虚!”文宁驸马左裕咋着嘴道。
“何止!”兰宁驸马谭午成只是看着台下的军士,口中却道:“听说成亲第二日,便令公主迁出,如今幽居偏僻院落,除了自幼跟在身边的老宫人,连个伺候的下人也不给。诸色活计都要公主亲力亲为,吃穿用度,都要以劳力换取!”
“这般狠心?”年轻的悦宁驸马孟哲宇吃惊地瞪大眼睛:“好歹是公主!即便不看在陛下面子上,也当看在她情有独钟的份上,善待才是。”
李贺紧紧抿着嘴唇,目不斜视,只是向着场中军士大声道:“变阵!”
一时间旌旗舞动,场中尘土飞扬,脚步声不绝。
将领们、军士们眼见李贺态度,多少有点震动,不由便听令了许多。
李贺冷冷地看着场中的军士,稳如泰山,只有他自己知道,披风下,紧紧按着腰间剑柄的手,已经在轻轻颤抖。
危急?
怎样才能算作危急?
这么快,就下手了吗?
这么快,就向她下手了吗?
是谁,这般迫不及待?
“陈王殿下到!”
一声高呼打断了李贺的沉思。
转身便看见陈王一身绛色衣衫,头上束着王子冠,匆匆而来。
“参见陈王殿下!”
将军们跪了一地。
“参见陈王殿下!”
军士们跪了一地。
李贺怔怔地看着渐渐走近的陈王,面色有些发白。
陈王殿下有些憔悴,面色不太好看,但仍是面向场下的军士,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一抬。
“谢陈王殿下!”将领们、军士们起身,动作整齐划一。令人震撼。
一时间几位驸马全是目瞪口呆,数万军士居然可以这般,齐老将军的亲兵果然名不虚传。看来陈王殿下作为齐老将军唯一的学生,若不是纵情声色、玩世不恭,倒是很得北军爱戴。
可惜!可叹!可幸!
三位驸马皆是如此一面暗暗慨叹,一面庆幸不已。
却见陈王殿下得意洋洋道:“想当年,本王天资聪颖,深受太尉齐老将军赏识,被齐老将军收为学生!如今,老师不在了,老师昔年亲兵北军还是自家人,大家,不必多礼!”
“可惜及冠便原形毕露,十足酒色之徒!”众人暗暗腹诽
陈王转向众位驸马笑呵呵道:“妹夫们,本王听说今天北军中尉上任,特来瞧个热闹!不会不欢迎吧?”
正说着,营门口又是一阵喧哗。
“何事?”陈王蹙眉喝到:“中尉大人首日任职,何人不知死活,在此喧哗!”
“睿哥哥,”悦宁驸马孟哲宇上前一步,对陈王道:“喧哗了几次了!天策府下人杨义要面见李驸马!”
“哦?”陈王看向李贺,有些讶异:“天策府下人?不就是妹夫你府中的下人?何事在府中说不得,闹到军营校场来了?”
“说是琪宁公主危急!危急啊!”文宁驸马左裕夸张地撇嘴道:“李驸马见也不见、理也不理!”
“琪宁危急?”陈王吃惊地瞪大眼睛:“妹夫,因何不理睬?因何还在此处?”
“殿下也道在军营校场之上,岂能因着女人,坏了军纪!”李贺冷冷道:“何况,女人撒娇而已,不必理会!”
“啊,女人!”陈王点头,却又慢吞吞道:“可是本王觉得,女人很重要,就是撒娇,也有缘故,放任不理,辜负红颜,不好吧?”
“作李贺的女人,一早就该知道,进了军营,就只有北军中尉李贺,没有她的夫君!”李贺不看陈王,转头看着场中军士:“陈王殿下要是没什么事,不妨在一旁喝茶,看看北军将士操练!李贺家事,不劳操心了吧?”
陈王殿下面上微红:“诶,你怎么不识好人心?”
李贺看也不看陈王,只是冷冷道:“陈王殿下既然是齐老将军的学生,也该在女人身上收收心,不要辱没了老师!
余的三位驸马闻听此言,皆是面色大变,众将士也是愕然。
陈王殿下纵情声色,却有着一张甜嘴,把陛下哄得十分受用,虽不得重用,却颇得宠爱。朝野上下,没什么人将他放在眼里,却也实在没有什么人敢得罪他!据说这个陈王殿下颇有点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这位李贺驸马,虽说似乎与陈王殿下素日有些往来,且据街头巷尾的传言,貌似是陈王男宠,可眼下这几句话,当真十分不给陈王殿下面子,敢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陈王殿下面红耳赤,却呵呵笑起来:“好你个李贺!不识抬举!”
众人皆是头皮一炸。
看来今天这位新任北军中尉、驸马李贺,要有好果子吃了!
北军上下突地有点同情李贺,说实话,李贺那几句话,实在说出了北军的心声。
三位驸马看着李贺,也开始面露怜悯之色。
“李将军!”陈王殿下突地正色喝到:“你可知罪?”
“来了!”众人心中暗道,看着李贺,满目同情。
“臣,不知罪!”李贺转身看着陈王殿下冷冷道。
陈王呵呵冷笑:“专宠妾侍,羞辱皇室,该当何罪?”
“臣没有。”
“大胆!还敢强言狡辩?”陈王冷笑道:“琪宁可是独居府中杨园?那杨园可是偏僻荒凉?仆众稀少?”
“是。”
“你府中可是妾侍当家?”
“是。”
“适才你可是没有向本王跪拜行礼?”
“……是。”
“还不认罪?”陈王怒喝道。
“可是……”
“什么可是?”陈王冷笑不住:“堂堂天策上将,敢做不敢当,还要诡辩吗?还不跪下!”
李贺咬咬牙在陈王面前单膝跪下。
众人皆是暗暗摇头。
“本王代父皇责罚你,你可心服?”陈王得意洋洋道。
李贺紧紧抿着嘴唇不答。
“驸马都尉李贺,转宠妾侍,冷落公主,羞辱皇室,责令闭门思过一月,以观后效!”陈王呵呵笑道:“妹夫,你放心,我即刻禀明父皇。你好好在家疼疼我妹妹吧!”
众人皆是暗暗咬牙。
却见李贺深深吸了口气,道:“诺!”
“那就快走吧!”陈王自眼角斜觑着李贺:“还想在这里继续教导本王?本王自有父皇教导!本王家事,不劳将军操心了吧?”
李贺只得抱拳道:“李贺告退。”
言罢,李贺沉着面,慢慢起身,转身下高台,在众人怜悯的眼神中,出营纵马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