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言问我:“你知道至亲的人去世是什么感受吗?”
我摇头道:“我不知。”
她说:“幸好。”
可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再三斟酌,对她说:“你还有我,不会一个人。”
她笑了笑,半天回我,“我知道!”
傅言亲弟弟在一场车祸中殒命,她亲眼目睹。在她恍惚发懵之际,人群包围了她的弟弟,那些人或震惊,或惋惜,或庆幸。她听着他们对那个垂死的少年评头论足,顿时失去上前的勇气。
她十五岁的弟弟,没来得及跟她说一句话。
傅言说那一刻,没有时间在转动,没有车马在川流不息,眼前的一切像是重叠的幻影,一层包裹一层,飘摇不定。
后来她爸妈昏死过去,醒来第一句话就是:“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不知是气话还是偏袒至深。
傅言茫然,颤抖的双腿笔直的站着。
时值国庆,我便从青岛回来。我去她家那天清晨,她蒙头睡,房间很暗很暗,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的味道。我一把拉开窗帘,她惊呼一声坐起,眯着眼睛看我,很久,她睁着一双干枯的眼自言自语道:“我看到了阿才,我眨眼她是不是就没了?”
“你可以试试。”我坐到床边,一把抱过她。
傅言头埋进我的脖子。笑了又哭了。
这是我们分开五年后的第一个拥抱。像拥抱这些年的光阴,来来往往。
“阿才你是特意回来看我的吗?”
“不是,回来安慰一只伤心的狗。”
“你还是那么好,我也去过一次青岛。”她低低的说着,却抱我更紧,“可我不敢去找你,我怕你身边都是我不认识的人,我怕你原本就不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打扰,我怕你分心去照顾谅解多余的我,我一点都不想你为难,阿才。”
我哑然,脖子变得灼热,沉重。
傅言原本打算向父母坦白她是同性恋这个事实,而现在,她决定顺从父母的意思,结婚生子。
我不知道她跟一个不可能喜欢的男人结婚是什么感受,也不知道她做这个决定承受了多少。可那一刻,我心疼她。也突然懂得,她为家庭可以付出到什么程度。
她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有一颗婉转哀鸣的心。
傅言送我上火车,她推着我的行李箱,提着一大包零食,不停的叮嘱我,“这都是你爱吃的,别跟陌生人说话啊,上厕所记得背上书包······”
我打断她,“我知道,我不是第一次坐火车了。”
她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我。
我上列车之前,她给了我一个拥抱,一句话。拥抱很轻,话很重。
她说:“阿才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到这里,我跟傅言的故事也画上了一个不完整的句号,再无后话。
我也突然明白一个道理,所有的感情都可以重聚,却不能如初。
傅言曾经竭力于促成我跟范亦安,范亦安是范小莉的弟弟,准确的来说,是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四年级转学之后,有过两个同桌,按时间排列,一个是范小莉,一个是范亦安。范小莉与范亦安的关系很不好,我夹在中间,日子过的鸡飞狗跳。范亦安总希望我能帮他说句话,我表示爱莫能助,常常范小莉一个眼神射过来,我立马倒戈相向。范亦安气的吹鼻子瞪眼,“季有才你分不清是非黑白是不是?”
印象最深的是有次范小莉肿着一只眼睛来学校,班主任,代课老师纷纷对班长表示关心的慰问,范小莉泪眼婆娑,声泪俱下地控诉范亦安的恶行。范亦安攥紧拳头对我说:“靠,那个小贱人,恶人先告状,我根本没打她,她骂我妈,我只不过警告了她几句,哭啊哭,有什么好哭的?”
我同情的拍了拍他肩膀,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接着他被所有的老师‘请’进办公室接受思想品德教育。
他杀红了眼走进教室,在班主任的监督下,走到范小莉身边,艰难的开口,“对不起。”眼里有屈辱。
范小莉捂着红肿的眼睛不说话。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下去很多,“对不起啊,我下次不会了。”
他回到座位上后一天没说话,放学的时候,我收拾课本准备走,他突然偏过头道:“季有才,站住!”
我迟疑了一会,问道:“你要干嘛?”
“那个,我可没打范小莉啊。”
“我知道,你也打不过她。”
“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了。”
“嗯还是季有才你好,只有你会相信我。”
“怪你平时作恶多端,关键时刻完全没有人品可言。”
“哦,你尝试再说一遍。”
“我要回家了。”
“等一下。”他拉过我粉红色小猪的书包,“我一天没听课,你给我讲讲。”
小学毕业后,范亦安去了县城的一所中学念书,他初二转到我就读的学校,我就读的班级。他欣喜地对我说:“季有才,你真是一点没长高。”
他高了,比从前更好看了,只不过声音变得些许沙哑,突兀,像公鸭子的叫声。我笑着说:“范亦安好久不见。”
他也笑着,细碎的刘海延绵温柔。
他坐在第四排肖颖旁边,肖颖是我的室友。
花痴肖颖对于范亦安的到来,高兴的不知所措。在得知范亦安芳心暗许于我之后,肖颖别扭的好几天没理我,她哀怨的打量我,“季有才你有那么好看吗?为什么所有的男生都喜欢你?”
我也哀怨,“追求者太多也很烦恼啊。”
肖颖摔门而出。
范亦安对我的喜欢并不十分影响肖颖对他的喜欢。每天从她嘴里听到的都是,“范亦安上课回答问题的时候好帅······”“范亦安今天对我笑了好帅······”“范亦安给季宁买零食了没平时帅了······”
我哭笑不得。
有一天上晚自习之前,范亦安跟几个男生在打闹,一个男生把一本厚重的书丢向范亦安,范亦安一个躲闪,那本书便呈抛物线趋势准确地砸向了我。
我很生气,恼羞成怒,范亦安错愕,我杀心已起,捡起那本无辜的书狠狠地朝范亦安砸过去。
我羞愤的坐下,范亦安迎面遭劫,不顾他的俊脸,只是难过的看着我。我之所以报复范亦安,而不是那个罪魁祸首,是因为我断定范亦安不会生气,更不会还手,也惩罚他的那刻躲闪,以至于害我被砸,顺便提醒他,有些劫难他躲不过,早晚得受。
肖颖尖叫的跑过去,“范亦安你没事吧,疼不疼?”转而凶神恶煞地对我吼:“季有才你太过分了!”
范亦安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噤声,满腹委屈。
漫长的两节晚自习过后,范亦安塞给我一张纸条,我展开,他张牙舞爪的字呈现在我眼前。他写:季有才,是男人的话就原谅我。
看完信不经意瞥向窗口,看到正在看我的范亦安,他殷切的眼神渐渐舒展,取而代之的是温温柔柔的笑颜,明媚倾城。
美色当前,我很快原谅了他,尽管我被砸中的是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