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天悦山庄事件后,马霖对他的一顿当头棒喝,他也不会这么深刻地反省自己。这个事件像一面明晃晃的镜子,镜子的反光刺激了他的眼睛。眼睛可以闭上不看,心却接纳光线,渐渐亮堂起来。是的,反省,他需要反省,不断地反省与思考,在空下来的间隙,在独坐时,发呆时,开车时,在午夜醒来的三四点钟。
他是方家的独苗,自上到下,家人个个都爱他,呵护他,喜欢他,可他不喜欢他们,他抗拒他们的照顾。他喜欢和小伙伴们玩,也喜欢和云英一起玩,他享受云英那清脆的一叠声的“阿泽哥哥”的叫唤,云英抬头看他的眼晴会说话。
当他第一次与岑蓝会面,他们的目光相遇,不知怎么回事,他内心产生了一种不可遏制的轻微的震荡。从这个女人清澈的眼神里,他似乎读到了什么。
在咨询中,他代表被咨询的对象,质问她:为什么要孩子听话?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生命,是不是?你是想掌控他吗?有没想过,你的不安全感来自哪里?
他对她抛之以剑锋,施之以利刃,步步相逼,层层盘剥,一次次地刺激她,向她挑衅,这明显过火的行为,现在回头看,不过是证明自己出状况了。
这么多年来,作为一名职业心理医生,什么人物没见过?什么案例没接手过?他严守与当事者的界限,特别是女性求助者,这是作为心理医生起码的职业道德,也是一名成年人的基本操守。这么多年来,他的职业意识已相当强大,强大到与女性保持距离,已成为一种无需思考的下意识习惯。但那一次,他有点失态了,他根本没有思想准备,这个陌生女人的眼神一瞬便进入了他的内心,像一束阳光,从一丝黑暗的缝隙里照射进来。这令他产生了一种微微恐慌的情绪,他把她当成威胁他的敌人,本能地启动了一连串的反抗。而在潜意识里,表面上种种的对峙与较量,警惕与反抗,甚至双方对话之中无法遏制的激烈交锋,都不过显示他有恐慌的情绪,这情绪来自对自我心理反常的恼怒,对自我出现移情反应的防御,来自他内心深处害怕城池失守的担忧!
他质问她:你的不安全感来自哪里?而这,恰恰是需要他自己扪心自问的一个问题。
马霖曾说:这个女人的眼睛会说话。
马霖指着他骂:你病得不轻!
是的,曾经有个小男孩,渴望成为英雄,渴望得到异性的崇拜,渴望自己被别人认可,渴望成功,渴望完美,渴望强大。他的心灵最深处,住着一个小小的男孩。
他的另一位精神分析导师,曾对他说过:没有人是无缘无故出现在你的生命里的。你身边每一个人的出现,都是上天有意安排的。这么,这个女人的出现,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呢?仅仅是要唤醒他内心安住的那个小小男孩么?
马霖说:没有一个咨询师是十全十美的。咨询师最大的阻碍点是被自己的身份框住。举着放大镜,看别人个个有问题,对照教科书抓药下方十分积极,却忘记了修理自己。对自己下手,是需要勇气的!丢掉这个身份,也是需要胆量的!这一点我们要向来访者学习,他们是我们的老师!小方啊,好好把“助人自助”的理念琢磨琢磨,只有真正把这个理念吃透,你个人的成长,以及事业的发展才会走得更远。
他的脑壳又开始隐隐地发胀,不要再想下去了,到此为止吧。他知道,他的内心深处,又一波强大的防御系统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