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近来怎么样?和素包会长有进展吗?她岔开话题。
肖桦一时不好接口。几天前,欧阳岭和她再上南山岙。南山岙的山腰,有块开阔的坡地,民宿工程已全面展开,承包商是他一位老同学。这个老同学做房产起家,资产几千万。近几年附庸风雅起来,结交文化界名人,跑寺院山庙,喝茶、玩香、听民乐、捧书画家、搞摄影展,玩得不亦乐乎。民宿工程占地几十亩,前期搞一个仿宋的建筑群。有间独立的杂间,楼上楼下加上小院子有两百多平方,因为光线、朝向不好,他以极低的价格租赁给欧阳岭及几个老同学,他们打算做一间私聚的茶室,供朋友来小坐,或者举办小规模的文化类讲座,类似文化沙龙。这事无意中聊起,肖桦挺有兴趣。
茶室的位置果然不太好,它往里陷,左右楼舍和高树挡住了南面的阳光。肖桦和欧阳岭围着已拆掉手脚架的粗坯房转了好几转,肖桦出了个主意,把南面墙全部改造成落地玻璃,屋前的高树适当修剪,利用玻璃反光接收阳光,后面还可以围成一个小院子。这主意令欧阳岭点头叫好,他趁热打铁说:肖总,怎么样,给茶室取个名字吧?
这是您的地盘儿,我怎么可以喧宾夺主。
呵呵,供我参考嘛,怎么样?
望着欧阳岭投来的目光,肖桦不置可否地一笑。
茶室后院是一片枫林和桂花树。时近11月,枫叶红得深醉,迟开的桂花暗香浮起。肖桦站在桂花树下,屏息闻香。金桂的热烈,银桂的恬淡,糅合出浓烈、馥郁、沁甜的香。这样小小米粒样的小花朵,如果没有香,谁去关注它?花香是它的倾诉,它的美因为无法表达,只有呈现,不断地、不停地呈现。当有人读懂它的呈现,会为之深深感动和倾醉。
他们慢慢沿古道往山顶走,一路上林木幽秀,溪水潺潺,波光云影,松竹清凉,到山顶时,肖桦已气喘吁吁,汗水渗出,但开阔的视野让她瞬间忘记了疲劳。
山风习习,万籁俱寂。此刻,她与他同登山顶。
站在古老的松柏树下,远望群山蜿蜒,云雾缥缈,整个村落尽在眼底安卧。脚步踩动落叶干草,发出“沙沙”声,欧阳岭轻轻来到她身后。肖桦转头,已恢复镇定的神色,对他一笑,说:我们下山去吧。
路上,肖桦翻看欧阳岭相机里的照片,一花、一叶、一草、一木;溪涧、石泉、松竹、山峦,在他的镜头下还原天然。大自然的肌理、骨骼、意态、光影甚至呼吸,都被他一一呈现。她想,只有真正热爱生命的人,才能捕捉到这种大美吧。翻到最后,出现一张人物照——她站在松柏树下仰望群山,侧面轮廓姣好,令人遐思。
那天上山,肖桦的心情是复杂的。她刚听说了欧阳岭妻子的情况。他们夫妻俩都是志愿者协会成员。八年前一次走访山区孩童活动,因为突降暴雨,山体滑坡,古道上,他妻子不慎被洪流冲走。在那瞬间,妻子曾向他喊一声:放手啊。她挣脱他的手,身体如一片叶子转瞬不见,他撕心裂肝地喊她的名字,想把她喊回来,声音被淹没在泥石流巨大的轰鸣声中。
她走在中秋之前。再一星期就是中秋节了。
岑蓝深深地叹口气,说:原来欧阳会长还有这么惨烈的故事,我也是第一次听到。你是怎么知道的?
接触多了,自然有人会说出来,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会长的隐痛,不会当面提及。
八年,不容易啊。一个男人为爱坚守。
八年,抗战八年也解放了,他还把自己囚在枷锁里。
倒也是,这样的苦守到底是对还是错?是惩罚还是激励呢?
肖桦脸色凝重:他妻子把命留给他,对他喊放手。可他一直没有放手。
放手,岑蓝想一想,说:说说容易,做起来哪有这么简单啊。
也是,否则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痴男怨女。肖桦自我解嘲地一笑。
两人并肩立在窗前,各怀各的心事。如墨的苍穹,没有明月,也没有星星。远远的街灯投出长长的光影,它的光亮照不进幽深万丈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