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到19岁是我人生的一个坎儿。冯昭昭坐到大家中间,乔麦递上茶,他开始讲述他的过去。
那几年,我被父母带着跑遍全国的各大医院,从内科到神经科,从心理科到精神科。我犯病最严重的时候,就是想自杀,特别到晚上,病情加重。我妈想出个法子,睡我脚后头,拿绳子一头系自己身上,一头缠我身上,这样晚上我一动,她就醒了。就这么耗。
20岁那年,认识一位太极师父,他教我经络拍打。当时我的身体僵硬,无痛感,中医叫痹症。我跟他学太极,身体软起来了。
22岁,一个偶尔机会,我接触到瑜伽,上去即双盘腿(跏趺坐式),一下喜欢上它。瑜伽教练说我前世是个修行人。他是一名禅者。后来,我一直跟着他。
印象最深的体验,我跟他去终南山找他师父。终南山属于秦岭山脉,延绵有八百余里长。现代人一说到终南山,便充满诗情画意,其实不是。走到深山里,一些隐修者是很清苦很贫穷的,穷到我们不可想象。对我来说,首先最艰难的是爬山。在莽莽丛林与古道藤崖中穿行,手足并用像晰蜴一样,有时贴住悬崖绝壁,心神必须高度专注,否则一分神,跌下去就粉身碎骨。老师说,抑郁症是富贵病,是闲出来的毛病,带我磨一磨脚板,松一松筋骨。我们在人鸟迹绝的山巅打坐,长啸;也在溪水哗哗响的野草丛冥想,倾听鸟兽、萤火虫的对话,一朝大雨前,空气潮湿,洞**蚁群密集地出没;夜晚的山谷,仰望长空一派星河灿烂。每一天,我里外衣裤全部被汗水湿透,结出盐霜。每一晚,睡得像猪一样死沉踏实,好象不会醒过来。师父最终并没有找到他的师父。他说他是名真正的隐士。不过在途中,我们还是遇到过好几个修行者。说实话,真正的修行者,走在你面前,你们也不会多瞧他一眼。看上去他们和普通人没有区别,甚至像乞丐一样邋遢。要说区别,就是他们的眼神,清炯有力。师父与他们对上三五句话,就知道是不是修行者。我那时还听不懂。那次旅行对我来说,收获很大。我好象重生了。每一天醒来,感觉自己像婴儿,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老师说,这叫能量。
回来后,我戒掉药,身心也差不多恢复正常。后来接触到心理学,挺有兴趣,化时间考出证书。这两年,我主要在设计、推广、应用一些瑜伽、禅修结合心理治疗的课程,探索怎么来接应自然法界的能量,对都市人群的心理有所改善。
去年,我和两位朋友合资,在郊区租下近20亩地,种了300多种植物,开了家山庄——植物私塾,主要面向儿童少年家庭。让大人孩子回归自然,亲手种植,动起来。我用这块宝地也尝试过案例。一名焦虑症的职业经理人,我建议他暂停用药,让他去植物私塾干农活,练呼吸。住了两周,他的焦虑症状明显减轻,睡眠良好,恐惧感消失。问他每天干什么?他说可忙了,给孩子们做木莲冻,教来客制作野菊花羹,腌渍果橙酱,樱桃汁等,还天天上山劳动,说居然能听出植物的呼吸,听懂山雀的对话。
这几年,事业起色后,我一直在找方主任。因为他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愿意倾听我心灵世界的医生。我现在还留着他送的笔记本。当年,在精复病院的重症病房,病人随时发作,一发作不是打人骂人就是摔东西,医生护士都遭遇过这种罪,我天天活在恐惧与害怕中,是这本笔记本,本子上温暖的话,支撑我坚持下去。我每晚抱着它睡觉,白天把它藏怀里。方医生说:生命只有一次,不要轻易放弃它。说:好孩子,即便生命只有一次,不要轻易放弃全世界的人都否定你,也不要放弃自己。去用行动证明你,小男子汉!
冯昭昭说到这里,眼睛红了。会议室不约而同地响起掌声。
今天来这里,一是当面向方主任表达我的感谢,二是希望能与心视野合作,我们一起来做些既有趣又有意义的事。
当一名咨询师,再没有比看到来访者的成长更欣慰的事吧?方德泽感概地走过去,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掌声再次热烈地响起。
会议散后,岑蓝帮忙收拾会场,方德泽看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起上次她也是这么心神不宁,似乎有话对他说。
怎么了?方德泽问:我看你近来有点不对劲。去医院复查了吗?
医院?复查?岑蓝一愣,随即想到今天是12月1日。曾经手术出院的日子。去年今天,她还请他吃饭,结果不欢而散。那十二月望不到边的无明夜。
她笑了,被她一笑,方德泽倒不好意思起来,扭转头。
我没病,她说:我没去复查,我没病。方主任,我现在真的体会到您以前跟我说过的话:身体的低潮一定和心理的低能量有关,外在因素不及心态重要。我现在很充实,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再不去复查了。不过,我这些天是要告诉您一个事。我,我已经办完手续从图书馆正式离职了,岑蓝说到最后,不知为什么,脸红了。
真的?方德泽眼睛一亮,站了起来。那么你同意加入心视野了?
不等岑蓝回答,他马上说:欢迎加入心视野,欢迎成为我们的全职心理师。他的话说得掷地有力,坚定果断。
岑蓝脸红红地,说:谢谢您,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方德泽微笑着看定她,岑蓝抿嘴一笑,突然伸出两手指,像个调皮的小孩,向他做出一个大大的V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