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在回想,自己十几岁的时候最不愿听父母说什么。我的童年太不寻常,或许父母为了让我高兴做过不少努力。即便如此,我还是和他们发生了不少冲突。其中,我最讨厌听到的以“我小时候……”开头的话。不久前,作家金薰在电视上说:“跟孩子谈话时,他们最讨厌的就是用‘爸爸小时候……’开始的话,总之‘不想让爸爸变成老头’。”
本书开头我就说过,很多父母想尽到职责,想爱抚孩子心灵深处的伤痛,想理解他们的一切,却无法摆脱自己的创伤和过去糟糕的记忆。长大并不代表从所有以往的痛苦中走出来。现在的大人也是原封不动地带着十几岁时承受的痛苦长大,这一痛苦又被完整地转移到孩子身上。健康度过青春期的孩子长大后也是心理健康的人,就算没能度过健康的青春期,如果具备战胜痛苦重新站起来的环境、机会和努力的意愿,也能成为一个心理健康的人。但是,我们知道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孩子本人最清楚,父母给自己造成的无数次伤害让自己无法成长为一个优秀的人。
我小时候,开出租车的爸爸酗酒严重,家境十分艰难。他之所以变成这样,原因有很多,家人都能理解。我却必须因此背上沉重的担子,因为我要赚取学费,还要为受生计所困的妈妈分忧解难。自从嫁到这个贫困的家里,她受尽了苦楚。虽然我身体状况真的不好(不是借口)很想歇歇,但作为家中的老大,这些话轻易说不出口。
妈妈总说:“我小时候,能读书是女孩们的一项特权。现在的世道真是好,你算生对时候了。所以,一定要善待父母,不能因为爸爸那个样子就讨厌他。不管怎么说,父母就是父母。”
或许怕我对自己的外貌感到悲观,或者承受不了目前的处境,妈妈还会说:“别小瞧这个世界。人必须坚强起来,绝不能轻易伤心流泪,就算有眼泪也要忍着,这样才能活得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妈妈的话。”妈妈说的那些话似乎让我越发咬紧了牙关折磨自己,就算受到伤害,也无暇一遍遍为自己默念“必须站起来”的咒语。后来,我又花了很长时间从束缚中挣脱出来,找回自由幸福的人生。那之前我就是个冷静、努力在人前表现得无懈可击的完美主义者。后来才明白,我那时把自己逼得疲惫不堪。
我没完全无视父母的话,或者当成错误论断,只是不认为孩子能正确理解所有的话。我一直在说,父母无数的话语中浸透着“无限的爱”,却无法被孩子全部理解,反而经常引发误解。这既是由于父母误解了自身的作用,也是由于他们无法从头脑中的固有观念中解脱。
“妈妈十几岁时是什么样?肯定非常贫困,所以让我也那么过。”如今,想到这些我就十分心痛。为人父母真的很难,有个办法能让我们更轻松地胜任这个岗位,那就是先从自己的十几岁中解脱出来。作为大人,父母为我树立了良好的榜样。对此,我们要感恩,学着用这样的方式对待子女。同样,我们还从父母那里继承到禁受不起的伤害。有时,我们也会把这些伤害用过激的感情表达方式传递给孩子,这与把毒药当遗产有何不同?
成为好父母并非始于多么惊天动地的行动,不把自己经历的坏事留给孩子,如果已经这样做了要帮助孩子,安慰他们被伤痛折磨的心灵,使其不致歪曲自己。我们要从这里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