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个被一块巨石笔直压到手上的男孩,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他居然忍得住。”风之子一个人孤零零得站在遥远的地方,仍然能感觉到一阵恐惧从自己的脚底爬上来。不论是古谷镇的大人们,还是那些跟她差不多年纪的人,她都搞不太懂,一直都是。也许对于古谷镇的人们来说,她也中终究是一个外人。在这里,她既没有一个刚二十岁出头就做了寡妇,哪怕有些难以相处的母亲;她也没有一个象征着自己的身份,在孤单寂寞的时候可以陪自己玩耍的月光圈;她更没有一双在外人看来像是戴着一双银白色的手套,事实上他们一出生就具有的、可以抵御严寒的月光之手。
无论是在这里生活了五年、还是九年、亦或是一辈子,对古谷镇的人们而言,她始终不过是一个外人而已。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之内,从宫殿两旁的山洞里先后走出来的两个女人甚至都不曾正眼看过自己一眼。而她所处的位置距离两个人也不过咫尺之遥而已。一段似乎触手可及的距离,在安放在不同身体里的两颗心灵上却有着天涯海角的隔阂。这不是一个容易加纳外人的种族,而她——风之子,也不是一个轻易就可以融入到一个新环境里的那种人。
在阿让远远望过来地无限温柔的目光里,风之子的心里突然有种空荡荡的难过。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是茫茫大海上的一棵无根的浮萍,漂漂荡荡、随波逐流着,随时都有迷失的危险。“也许,也许自己是有点思念小雪人了”她自我安慰似的这样想着。
天大概是有些起雾,风之子感到站在石头宫殿门口的那对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女人有些模糊。她们站在一起简直是个最低级的错误。无论是从理智上,还是从情感上来说,她们俩走在一起都不会是一件让人感到愉快的事情。当然如果从更直观的视觉的角度来说,两人站在一起极其不协调,毫无美感可言(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身高差)。
“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来描述两个人的关系好呢?”在谷主的丧礼刚开始的那段讨论最热烈的时期,有不少闲不下来的女人在从自己黑洞一般的巢穴里移驾到石头宫殿里的时,她们会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一边用含义不明、又若有所指的目光斜视着那两扇像异物一样仅仅关闭着的大门,一边在心里无声地思量。如果有人够胆敢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的话,那么风之子就会不止一次地听到这样的说辞“倘若两个人之中有一个可以代表古谷镇的话,那么另一个必定就是邪恶的黑森林了。两者之间虽然隔着一条广袤无垠的大海(曾经的大海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一望无际,充满罪恶的冰川),却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的确,很多人会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随即又毫不犹豫地推翻掉自己此前的臆想。因为于她们而言,两人的关系势成水火是没错,但是两个人似乎都只适合代表黑森林——一样的邪恶。该怎么形容好呢?她们似乎永远处在一种纠结着、害怕着的状态。于是,真相从未被澄清。
“你好啊,凌夫人?好久不见了。”大嘴巴装腔作势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得意。“你终于敢走出你那肮脏的山洞了。难道谷主的第二个夫人才刚失踪,谷主尚且尸骨未寒,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偌大的宫殿收入囊中了吗?贪吃之前,首先要体谅一下自己的小身板。还有,别忘了,她只是失踪而已。失踪,不是死了。更何况……”凌夫人故意地停下来,目光明确地看向整个宫殿最里面的一扇小小的成蝴蝶的形状,但是却死死关起来的石门。她的嘴角随即掀起的一抹犀利的不怀好意的笑容,让人胆寒。大嘴巴恼怒地涨红了脸。在她转身准备离开的那一刻,昔日黯淡了多年的目光突然异常明亮地燃烧起小小的憎恨的火焰。
她当然明白凌夫人的意思“更何况……谷主的第一个夫人还好端端地活着呢。”对大嘴巴来说,谷主的第一任夫人是还活着没错,但是她可不确定她是不是还好端端地活着。这些天,关于谷主的第一任夫人一夜之间突然顽疾缠身,以至于是非不分,六亲不认这样的传言,她可没少听说。据亲临谷主死亡现场的目击者透露,谷主夫人在没事人一样起身走向那扇牢笼一样的小房间的途中,当她从自己今生唯一的女儿——古谷的身边走过的时候,她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似乎她亲身生下的古谷只是一个从未谋面、无关紧要的路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嘴巴才不在乎她是真疯还是装傻。她真正在乎,真正会让她心生惧意的人是谷主的第二任夫人。如果说大嘴巴在这个世界上真怕过什么人的话,其一是她的丈夫——那个被人称为闷葫芦的男人,另一个就必定是谷主的新婚妻子了。
头顶的毒日还在变本加厉地炙烤着这片早已满目疮痍的土地——像是一种惩罚,豆大的汗珠从一张张干净、白皙、没有皱纹的脸上,不耐烦地流了一拨又一拨。男孩们像得了少儿多动症一般过分频繁地挪动着双脚,仿佛此刻他们脚下踩着的不是被岁月污染的灰头土脸的沙滩,而是一座热量十足的活火山。
双眼噙满泪花的母亲们争先恐后地挤在,跟规模庞大的母亲团比起来明显不够大的石门前。她们固执地把早在六年前生命力就大大萎缩的脑袋伸出大门之外,而她们微微颤抖着的双脚却小心翼翼地留在高高的门槛的内侧。就像恪守本分的良好公民一样,束手束脚的,不敢越雷池半步。
在外面投射进来的明晃晃的阳光照耀下显得亮晶晶的泪水,此刻正安稳地栖息在一条条小小的皱纹里。该怎样做才能让那些未经世事的孩子们明白呢,让她们的母亲答应他们去开启这场荒唐的旅程,就等于是让她们在自己孩子的生死状上签字。就像是锒铛入狱,在规定的时刻送别前来看望自己的亲友的犯人会有的那种样子,她们有些拘谨的伸出自己苍白虚弱的双手,仿佛她们的面前真的存在一张有着密密麻麻缺口,带着倒刺的铁丝网。它们长久地,无力地在半空中摇晃着,像极了一根根会随风而动的粗糙的老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