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凌成2点多,毛一峰与猫老四还在牌桌上打牌。秦飞跟着猫老四手下几个弟兄,去程方明家。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老伴死了之后,家里就只有他跟他闺女。闺女在外地上班,只有周末偶尔会回家住。程方明好赌,酗酒,但听说他对闺女还算不错。
我们冲进屋,把程方明从床上拖起来。先是打,他不肯给钱。我们就往痰盂里撒尿,然后灌他喝下去。他边喝边吐,却依旧称没钱……就在这时候,他闺女听见声音,拿着扫帚冲进屋来,朝着我们一顿乱挥。猫老四手下的几个小混混没有防备,也有人被那丫头打到的。我怕那几个人怒极胡来,抢先一把抓住他闺女,先打了两巴掌。怕她乱动引来一顿毒打,就先把她胳膊两只胳膊扯脱臼,然后当着成方明的面,把他闺女摁在床上,一边假打,一边撕衣服。程方明急了,终于说肯还钱。翻箱倒柜,找出几千块。我不要。摁住她闺女,摸出烟来点上,然后说,我让两个兄弟跟着你,马上去镇上找提款机,把你中彩票那十三万取出来。现在是2点38分,我给你半个小时。要是到了三点过两分你还不回来,我就上了你闺女。我一边说,一边冲身后几个兄弟笑了笑,然后跟程方明讲,每晚分十钟,你闺女就多被一个人上。我们有八个人,你慢慢走,不用太着急。从现在开始算时间……”
齐放边走边说,那语调听来淡淡的。任婷婷看他皱着眉头,显然是在回忆着什么,神色并不好。虽说当时被毛一峰绑架时,她也听他说起过秦飞的光辉事迹,但那时候她总觉得应该是他们作戏给毛一峰看。如今听他本人亲自说,与听毛一峰讲,感觉完全不同。她简直无法想象,比如说撒尿灌人喝,这么恶心的事情,他竟然也做得出来。不,不但做得出来,恐怕还猥琐地笑着……
“那后来呢?那个程方明答应了?他就不怕他一走,你们就……”
齐放皱着眉,点点头,笑着叹了口气。
“他当然不肯,可由不得他。他要是不去,难道还在一旁眼睁睁看着?
他去了,为防他报警,我找两个兄弟跟着他。也确实取到了钱。可是因为镇上离他家近的两台提款机,有一台那天正好被人提空,暂停服务。他没取够钱,就绕远了路去另外一头的稍远的一台提款机取钱。结果回来晚了十分钟……”
任婷婷听到此处,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虽然她也知道,齐放不会真对人闺女做什么。可这话他说出来了,如果不实行,怎么交代?
“那……”
他皱眉叹口气,点点头。
“时间到了之后,我叫那几个人到外面去守着。程方明的女儿见状,很害怕,反应也很大。我没办法,把她给打晕过去,然后用手机报了警。没想到虹口的110过了十分钟还没到。幸亏程方明及时回来……”
齐放说到此处,任婷婷忽然想起刚才那个二十出头,连忙问:
“难道刚才我们碰见的那女孩子,就是……”
“嗯,她就是程方明的女儿。”
他抿了抿嘴唇,半晌,才继续道:
“不到一个钟头就把钱要回来,毛哥跟猫哥都很满意。还说,他们从前只是抓着程方明打,倒没想过他那久不久会来一次的闺女,直夸我脑子好用。接着笑呵呵的问我那姑娘的滋味如何……
我估计程方明的女儿醒来之后,应该会很清楚。但这事对外没法子解释,也解释不清。
你知道吧?这些事,我当着毛一峰、猫老四的面,得装样子,等回到沙井,还得跟手下的兄弟大肆吹嘘。
但我那时候还不知道,程方明的女儿在滨海有个男朋友,因为这事的传出,导致那人把这女孩子给甩掉了。刚才你也看到了,即便是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她看着我,甚至还不能肯定我是不是那天那个人都害怕成这样。”
任婷婷没说话,她大概听得出来,齐放对于卧底时做的一些事,心怀愧疚。其实也不难想象,只怕他告诉她的,都不是全部事实,更多地恐怕难以启齿。而且这些,还是齐放下的手,放了水的。那如果不是由他下手,但他知道、或是只能站在一旁看的,还有多少?
任婷婷听了这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齐放忽然扭头看她,笑着说:
“那时候你是不是也挺怕我的?我记得当初抓住毛一峰之后,你吓得腿软,我去拉你,你条件反射地就避开了。”
任婷婷微怔,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那事,连忙摇头。
“不……其实也不是……我当时只是……”
“只是怕我一枪崩了你?”
他挑眉笑了笑。
任婷婷越听越不对劲,极不喜欢他这调调。好端端的翻什么旧账?若要论亏欠,那她岂不还欠他一根手指头?
她想着,笑了笑。
“你什么意思?你想起你还欠我一顿揍是吧?”
齐放一愣,继而笑起来。
“真的……你不提我还差点给忘了。是,我还欠你一顿揍。”他说着,扭头凑上半边脸,“来来来,往这打。我说真的,我还真怕欠了人的。”
任婷婷见他那眼神,看上去是说笑,却又有几分当真,兴许是真想她打他一顿。可未必单单是因为他在沙井打她那一顿,或许,他还想让她帮刚才那姑娘一起打回来。
任婷婷心里不爽,面色也沉了下来。她随之顿住步子,捞起衣袖。
“你说的?我会真用力打的。”
他笑眯眯地道:“噢,来呀!”
分明是调侃疯闹时的嘴脸,偏偏他那眼神,任婷婷看着不舒服。她似乎有些明白齐放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尽管他从没说出口,但他心里头觉得不安稳。尤其在看见了刚才那个姑娘以后,这人就开始不正常了。
任婷婷些恼,挑眉笑了笑。
“你这一提,我也正好想起。还记得当初在沙井车站的事么?不过是因为一句口舌,你就看着手下欺负两个小姑娘不,脸都给人打肿了。就算你卧底,就算你查的是军火走私,那又怎么样?那就可以胡作非为了?还有沙井汤店的老板娘,不就是为了博取毛一峰信任,争上位抢地盘?不就是人家没把卫生费交给你?你装什么骚,砸人的店、逼得人没法过日子……齐放,你是不得已,但这些事确实也是你带人干的,打你一顿,正好。还真没什么不好下手的。”
任婷婷说着,看齐放眼中划过一抹惊讶,似乎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这些事。
他笑了笑,点头:
“是……其实无所谓身份的限制。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在做之前,也是有第二条路可以选的。就像你说的,军火走私是一回事,但汤店老板娘没做错什么,程方明的女儿也是无辜的,他们没有道理因为这件事间接做出牺牲……”
在新进部队训练的时候,指导员也曾给他们做过心理建设,比如开枪杀人。
大多数人,一辈子没有杀过人,像任婷婷这种,也许连鸡都没杀过。他们会很难想象,有人能将杀人当作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接到命令,击毙,那就击毙。杀完之后,转身就抬着饭盒吃饭了。
齐飞曾接到命令,当场击毙一个带了面具,持枪挟持人质的凶徒。击毙之后,他们发现对方只有19岁,而且手里拿的枪,是仿真模型手枪。但他们的行为是正当无误的。毕竟,万一对方手里拿的是真枪呢?
他们向死者家属索要子弹费,原因很简单,那人不杀,“可能会对社会造成更大的危害”。至于那些人有什么理由犯罪、家里是否上有老下有小,他们不需要操心,也不可能去想这些。
正义与否,是他们衡量自己行为是否正当的唯一依据。然而,执行任务,间接对无辜人造成伤害,甚至毁了别人的一辈子的幸福,这又算什么呢?秦飞与齐放,即便是卧底、做戏,但究竟还是同一个人,这假不了。
任婷婷受不了这种眼神。不酷,也不帅,看了还让人心里怪难过得。这人怎么就这么别扭!
“其实当时我真的好想打你,还有那个胖子跟长毛,简直就是一群人渣!”
任婷婷一边说,一边伸手伸手掰过他的脸。她想起下雨天带墨镜仰天大吼“鸭生火烤”的那个小流氓。忍住笑,她皱眉,咬牙,抬手狠狠一巴掌朝着那张脸掴去。他下意识地在那一瞬间闭上眼,接着“啪”地一声,他感觉到一只的手轻轻地拍在他的脸上。双手捧着他的脸,她狠狠地挤了挤。
“其实,撇开他干的那些损事不说……被打住院之后,我还有那么一点喜欢金毛飞……那你说,我这人是不是也很皮痒啊?”
他听到那句话,猛地睁眼,见任婷婷微微低着头,咬了咬嘴皮。接着,她忽然放开手,转身往前走。她刚走了几步,他俩不追上,一把拽住她的手道:
“你喜欢秦飞,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