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定局,突然响起“浪奔,浪流”的女中音。陈古和老头同时惊跳,老头两指夹着的棋子险些掉下。孙勤业捂住腰间手机,缩着头不敢瞧二人。铃声仍在继续:“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老头瞪圆眼珠子,起身斥道:“还八要八要,你这手机是不想要了!”孙勤业哆哆嗦嗦摸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偷眼看看老太爷,嘴里甜甜地说道:“亲爱的……”老头一听立马收回怒容,乖乖坐下。陈古忍不住笑,又忍住不笑。孙勤业趁机跑进内屋。
老头咕哝道:“谈恋爱也不挑个时辰……”朝陈古招手,“来,继续杀。”陈古笑道:“还是爱情的力量大啊!”老头抿口茶,呵呵笑着:“眼看着要四世同堂了,孙子还得加把劲啊!”陈古看他捋着胡须,抿着茶,乐呵呵的样子,知他没心思下棋了,就收起棋子。
“阿古有没有对象了?”老头突然发问。陈古笑着摇摇头。“要相一个了啊,不然以后养孩子吃力啊,趁早趁早。”陈古坦言:“没有合适的。”老头不解道:“什么合适不合适,讨个老婆不就是传宗接代嘛。挑三拣四到什么时候?” 陈古被逗乐:“没人肯为我生孩子啊。”“胡说,你想生,还不得马上生一个下来!准是还想着以前那个。”“没有没有。”陈古听他提起以前,很意外,“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忘了。是我自己懒,上班也忙。”“你瞒不了我,准是你眼光高,把姑娘都吓跑了。”陈古心想也许吧,完全称心如意的确实少。“说中了吧?”老头见他不语,很高兴,聊天兴致愈浓,“想开点,不就是过日子,还能整天捧着个陶瓷花瓶睡觉?”陈古笑言不敢这么想。
老头左手托茶杯,右手提紫砂壶,给自己倒满茶,也不管陈古喝不喝,顾自抿了一口,连说“好茶”。陈古一下子想起王禅倒酒的样子,与老太爷的动作竟然十分相似,他不禁呆愣住。老头看看他,他莫名地红了脸,赶忙低下头。
老头追问:“怎么红着个脸?还说没想着以前那个,说中了吧?”陈古感觉脸上热辣,心跳也在此时突突地加速。他不好跟他说想起一个女人,怕他误会,只“没有没有”无力地辩解。老头才不信,却也不追究,笑眯眯地看看他。
孙勤业咧嘴笑着跑来,摸摸老头的胡子,装可爱状,道:“好爷爷,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孙子的女朋友答应晚上来吃饭,您要见着未来的孙媳妇啦。”老头呵呵笑着,高兴得说不出话来。陈古怕打扰他们的兴致,借故告辞。
回家的路上,陈古感到一阵恍惚,为了清醒自己,有意绕远了路,穿行于或宽或窄的巷子,听店家放的流行音乐,听鞋匠挑着担子一路吆喝。接近家门口果然清醒了。
只见小巷那边远远走来熟悉的人,是妈妈。他驻足候她。她似乎很开心,双手还捧着一件物什。“妈。”待她走近些,他才看清她抱着个铜酒壶,问道,“哪儿来的?”陈妈妈开心地介绍:“铜的,还好用呢,比以前那个要好。你阿瑞伯那里来的,你伯母从老家带来的。”陈古想起王禅对妈妈的评价,不禁展开笑容。
他接过酒壶,边走边看,确实不错的一个老物什,做工极为精细考究。壶身饱满呈长方形,四角磨圆,一面刻有印章样的花纹,似字非字。壶盖是梅花鹿头,优雅地把脸朝向壶把方向,似看见它微笑,连眼神都活泼。由壶身延伸而出弯曲的嘴,细而圆滑,好似二八少女美妙的身姿。壶体匀称,色泽均匀,毫无瑕疵。陈古赞叹:“原来以前的民间手艺这么好。”陈妈妈不无得意:“都是好东西啊。以后选几样好的,给阿月当嫁妆,也给你的新房放一些。”
母子俩说说笑笑走到家门口,听得屋内阿月嘻嘻的笑声,和一个吼叫的男声。陈古与妈妈互视一眼,会意一笑。只见一个白净瘦小的平头男生冲出卫生间,做着老虎状,嘴里吼声不断,四处找寻,转过身却见着门口二人,吓得赶紧恢复人样,尴尬地瞧着二人笑。陈妈妈故意提高嗓门:“阿月这丫头又欺负小郭了,小郭别理她。”只听楼上开门声和拖鞋嗒嗒声。
陈古将酒壶摆在大厅书柜空处。小郭见了,站在书柜前观赏,赞叹道:“真好看。哪个朝代的?”陈古笑道:“古代的。” “古代?是什么时候的代?”小郭不解。“真笨!”陈月嗒嗒地下楼来,“老妈收来的都随她姓,都姓古。”众人同笑。
陈妈妈挽袖子要进厨房,被陈月一把拉住。“妈,晚上咱们去吃肯肯,别煮饭啦!”“无缘无故吃什么肯肯,有什么好吃的!”“哥请客呢!是吧,哥?”陈月说着朝哥哥挤眼。陈古点点她的鼻子:“说好是请你的。”“别啊哥,这么小气!我吃,小郭总得也要吃的吧,他是我跟屁虫、肚子里的蛔虫呢。”陈妈妈拉拉女儿的衣袖,皱眉道:“这么难听!你们去吃好了,别拉上我。”“妈!”陈月抱着妈妈的肩,“我是您的跟屁虫、肚子里的蛔虫,咱俩谁也离不了谁。”陈古与小郭被逗乐。
“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如炒个青菜什么的,有营养。”陈妈妈嗔怪道。陈月不依不饶:“妈,您今天换换口味吧,我哥难得请客。”陈古今天心情不错,听她这么鼓动,也来了兴致:“对对,择日不如撞日,妈,难得一家人都有空,去吃吧。”陈妈妈拗不过,只好应允。趁时间尚早,陈妈妈让三人聊着,自己忙家务去。
“店里生意怎样?”陈古问小郭。小郭嘟嘴道:“马马虎虎,也就这个样。”“现在懂艺术的人太少啦,画得高雅些根本没人买。”陈月接口道,“有时候没办法,随便弄几张俗的,总得赚钱啊。”陈古道:“慢慢来,画这东西流动性不大,好坏难说,再说也需要自己慢慢改进。”小郭道:“哥说得对,画就像这些哲学书。”指指书柜,“看似道理浅,其实深入下来没个底,但见了底,才发现道理就这么简单。” “哇,你什么时候变成哲学家了?”陈月打趣他。小郭嘿嘿笑:“最近在店里看哲学书,都是哥这里借的,有收获有收获。”“才看几个字啊,就有收获了。”陈月亲昵地挠他的后脑勺。陈古笑笑。
小郭问陈古:“哥看了这么多的书,都可以当大学教授了,一直开车,不觉得可惜吗?”陈古摇摇头:“可惜什么?我只不过看了几本闲书,打发时间而已,又不想靠这个吃饭,自学了一个大专文凭已经够好的了。开车也挺好啊,遇个东家人也好,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陈月下巴支在小郭肩上,叹道:“我的哥哥就是太没理想了……难道一辈子都开车?”陈古呵呵一笑:“心里觉得舒坦就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为避开高峰期,陈古一家人四点左右就坐公交车出来,二十分钟后到了闹市区人民路肯德基店门口,陈月又临时决定与小郭去旁边搜店,尽快回来。陈古知他们难得出来逛街,就不阻拦,带着妈妈先进来。陈妈妈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这里好,别人看不到我,我可以看到别人。”陈古笑道:“您都学会潜伏了?”正说着,手机响起,竟是王董。
“王董您好……对对,中饭吃过就打发我回来了,呵呵……哦,好好……没问题……我会经常打电话的……”
陈妈妈闲来无事,东看西瞧,这一瞧还真瞧见人了,这不是二妹夫吗?一个人跑来吃肯德基?陈妈妈不便打招呼,因为店里人声喧杂,儿子又在讲事情。二妹夫走得又急,在柜台前买了一大桶食品,拎了就出去。他的车就停在门口。他把吃的东西直接递给副驾驶座的人,待车窗摇下,现出一张精致的娃娃脸。陈妈妈惊喜,原来是李东瑞的女儿晓夏!她赶紧提示儿子,让他快朝外头看,但陈古正仔细听手机,没留意。陈妈妈再看外头时,顿时凝住表情。她看见二妹夫坐在驾驶座,身子探往李晓夏这边,两人嘻哈着亲了个嘴。陈妈妈怕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人,使劲揉揉眼睛,再看时,车窗已摇上,车子随即开走。她脑子一片空白,仔细回想那女孩,始终不敢相信是李晓夏。
陈古讲完电话发现妈妈脸色不好,忙道:“妈您饿了吧?我这就去买。”“不不,还不饿,等阿月他们来了再买吧。”陈妈妈心想刚才定是看错了人,“王董出差回来了吧?明天你早点去上班。” “临时又要去上海,说还要一个星期左右才回来。他女儿一个人在这里,今天去机场就是接她。王董说她吃东西太简单,怕她营养不良,交代我无论如何要带她去吃点好的。”“对对,吃可不能随便。王董对我们这么照顾,我们也没什么可回报的,要不你问问那姑娘,如果不嫌弃,来我们家吃饭,我多烧几个菜。”陈妈妈转念又道,“可是怕不合她口味,我们粗茶淡饭的。”陈古道:“可以试试看。她跟王董一样,人很好的,她好像很不喜欢那些大酒店,应该不会嫌弃。”“是吗?真难得。现在就问?”“现在?不好吧?叫人家大小姐来吃垃圾食品。” “傻儿子,要是能出来,我现在就去买点菜还来得及。”“噢,对对。”陈古马上找出王禅的号码,拨打过去,却无人接听。
陈月挽着小郭过来:“怎么坐这么角落的地方?”陈妈妈招手他们先坐下,又让儿子再打一个。陈月与小郭不知发生什么事,瞧着哥哥。陈古正要重拨,王禅回过来了。“Hello,不好意思,刚才在煮面。有事吗?”她还是缓缓地说话,电话里的声音更轻柔。
“是这样的,刚才王董打电话来说,今天要去上海,一个星期左右回来。”
“嗯,他也打给我了,世博会那边事忙。”
“是这样的,晚上如果还没吃,我请你来我家吃,一些家常菜,不知道……”
“哈哈哈……”她笑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就知道老爸不放心我,他哪里想到我吃面吃馒头可开心啦!”
陈月看哥哥又看妈妈,一脸迷糊,向着小郭耸耸肩。小郭也耸肩,表示同样不明白。
王禅又道:“不过要谢谢你,我可不是说家常菜不好啊,我是喜欢自己简单吃点,再说去你家吃,怕要给你家人添麻烦,这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