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家的婚事素来繁冗,即便只是挂个空头名号的王爷,娶个老婆,前前后后筹备起来也要好些时日。
所以佳煦不急,之前拉拢的一些内宫关系,现在也正好能打理打理。加之皇帝又升了她的官职,她现今是三品女官执掌秀仪宫,时间就越发自由了。不过佳煦倒是真想不明白,皇帝为何要让她来执掌秀仪宫。
秀仪宫是负责专程给皇帝挑老婆的地儿,逢着三年选秀时候忙一忙,平日里就是女眷们修身养性的大宅院,以备皇帝......咳咳,临幸。
佳煦自知要嫁给王爷必定是要被升个官先,且这官职还不能跟皇帝接触太多,以免惹人揣猜。秀仪宫虽是离皇帝远了,但怎么说也算是后宫居所,名义上这宫里上下老少凡是个母的就都算是皇帝的内眷。
更别提她这个宫主,差不多就是半个嫔妾了。
秀仪宫上一任宫主就是被皇帝宠幸过的妃子,名为怀薇,原是中南世家的独女,因选秀入宫,据说才德兼备,品性优良,先帝在时就十分受宠。可惜先帝死得早,最后就便宜了自己的儿子。
这其中说法许多,当时先帝才刚走不久,怀薇被召幸的确不在时候,宣弘景没法儿堂堂正正办场婚礼,唔,说到此处,这三年间宣弘景欠下的婚事倒真不在少数,中南怀薇如此,容禧贵妃也是如此,佳煦有时觉着,这皇帝八成是故意的,为了节省国库里的银两。
中南怀薇离开秀仪宫后就直迁到了怀香殿,那是个好地方,怎么着怀薇宫主都算是赚了。宫里人都知道那是什么地儿,先帝爷的宠妃就住过那屋,跟皇帝的寝殿只隔了一堵墙,细细一算其实就是皇帝寝宫的附属宅子。
佳煦认为皇帝很有可能是喜欢中南怀薇的,虽说他暴虐成性,骨子里冷漠无情,但终究也是个男人。
且皇帝素来敏感,防人之心强得过分,喝杯茶都要人层层检验,更别提把人安排在自己宅子里住下来。可见中南怀薇很不一般。
思及此,佳煦只觉得不屑,谁说女子不如男,至少她就不会为了哪个男人气短。
不过这样也好,皇帝将中南怀薇纳入内宫,宫里上下的目光全聚到了怀香殿,自然也就没人来非议新任的秀仪宫宫主。佳煦乐得耳根清静,终日坐在内廷看画像,茶水糕点伺候着,真是难得的好日子。
唯一不大好的,就数这些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的朝廷大官们。
佳煦先前都在御前伺候,除了皇帝,并不需要应付别人,今次一跃成了主子,还是个掌管无数少女命运牵连无数家族兴衰的主子,一着不慎,没准儿就结了仇家,行事竟是比伺候皇帝时还要多些心眼。
但万事都有个两面,这中间有多少风险,必定就有多少回报。如此前前后后想着,日子也算寻得一丝丝安慰。
若是能把画上的美女换成俊男,想必会更好吧?
佳煦抚着手中的美人儿画像,心尖汨汨冒着酸涩,不免自哀自怜。京城第一美女枭若耶,生得一副好脸蛋,还有个宠她上天的丞相爹爹,护她如心肝的将军哥哥。
枭若耶晋升一事早已敲定,可即便是这样,两个位高权重的男人还是不放心,下了早朝便亲自寻来。
佳煦有些伤神,她入宫三年,每天活在刀刃上,却从来连个问候的人都没有。虽说后来当了一段时间奉茶,偷偷送礼的人不在少数,可送来的毕竟都是些死物,冷冰冰叫人心里愈发寒凉。
如今看着别人的亲人,羡慕得紧,也恨得紧。
“不知小妹进宫后,可保平安否?”
闻言,佳煦缓缓抬头,眼底已是红红一片,她眨眨眼,轻轻放下手中卷轴,深吸一口气后才算收住心神。抬眸望向一旁端坐的人,正是方才问话枭将军,枭玄,丞相府的大公子。
枭将军果如话本子描述的那般,玉冠束发,英姿飒爽,浓烈眉目里透着几许温和,乍一看真是一表人才。
其实佳煦也是有哥哥的,一点儿也不比眼前这人差。
蜷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握拳,佳煦笑得不动声色:“大将军这是什么话,皇宫戒备森严,可谓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之一。”这话说出来也就是顶顶嘴皮子罢,佳煦独处深宫,自然是最明白其中的是是非非,刀光剑影。
更何况是这般模样的美人儿,佳煦摩挲着画像上精致的五官,酸涩时也有些惋惜。
这样的姑娘仿佛生来就与世间不合,纵使倾国倾城也终究躲不过红颜命薄。若是有些心计倒是能勉强活得长久些。
枭玄微微皱眉,刚一进门他便看出来,这新上任的宫主不是好收买的主。
可枭玄是个急脾气,尤其有关妹妹的事,他打小就宠她护她,见不得她丁点不好。纵是眼下忌讳重重的场合里,听了宫主这番话,也终是忍不住反驳:“皇宫里是个什么情况,我想宫主很清楚。别的我管不着,但若是小妹进宫后有个什么万一,我大将军府定——”
“呵,”佳煦觉着好笑,不等他说完便打断,“大将军许是刚回朝,有些事可能还未听说,不过,丞相该是听说过了吧。”她美目一转,看向端坐左侧,全程悠闲品茶的丞相大人。
丞相真堪称老奸巨猾,自个儿静坐一旁,由着儿子口无遮拦,当真是摆足了架子。
听着话茬撂过来,丞相才终于搁下茶盏,脸上褶子笑得微颤:“秀仪宫的梅花茶实在甘甜可口,喝完还落了丝丝苦涩,叫老夫欲罢不能啊。”
佳煦笑笑,却不由着他岔开话题:“丞相若是喜欢,那我便早差人送些去,或是日后路过宸渊王府,得空也可以去喝上一杯。这梅花茶都是我自己晾晒的,别处怕是喝不着。”
两句话,既全了丞相的面子,也亮了自己的身份。
宸渊王妃这个身份,已经是铁板钉钉,这个时候不用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枭玄听到这句倒是吃了一惊,浓眉皱起,双目圆瞋,脱口而出的语气也很是在意:“你要嫁给宸渊王?”
佳煦越发觉得宸渊王是块肥肉,笑得温婉,低头娇羞状,不说话。
“呵,既然王妃亲自邀请了,本相也就不客气,只不过小女的事情,还劳烦多多费心。”丞相一张红润的老脸上显了几分轻蔑。
心好累,佳煦收起画像,起身作揖:“请丞相和将军放心。”
哼哼,等我成为王妃了,鬼还管你的小女!
两位贵客也是利落起身,丞相转身要走的时候,发现枭玄还站着不动,踌躇得看着拱手作揖的佳煦,一副便秘的表情。
“玄儿,为父先回了。”丞相笑眯眯瞥他一眼,转身挥袍,气势不凡得大步离开。
佳煦抓抓发髻,她现在梳得头发真心重,看了看还站着不动的枭玄,问道:“将军还有事吗?”
良久,似乎是终于想好了措辞,枭玄一脸认真:“你嫁给宸渊王可有何目的?”
额,问得好直接。
佳煦忍住嘴角的抽搐,笑得尽量谄媚:“还能为什么,为了王爷府无忧无虑,金银珠宝,美丽生活呗!”
这个理由.......也是直接得很,枭玄抽了抽眼角,沉声道:“恐怕那般生活不是你能消受——”
“能不能消受将军也不好说吧?”她唇角微扬,浅浅梨涡若隐若现。
有那么一瞬,糙汉子枭将军看得痴了。方才进门时,枭玄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征战沙场,除了自家妹妹,本来就极少见什么女子。却没想到,今日只是见了一个小小婢女,就如此震撼。
也或者是因为佳煦的美不同一般。她是亡国的公主,作为俘虏一步步走到今天,小小年纪便懂得了步步为营,眉眼里皆蕴了一股子英气。安静时候,美得低调,素净,笑起来时,又莫名惊心动魄。
“将军可还有事?”佳煦走至门前,回头瞧着他,语气颇有几丝无奈,“我要去一趟容禧宫……”
“可与姑娘同路。”不待她说完,枭玄剑眉微挑,笑得十分爽朗,长腿一迈就跟了上去。
佳煦只觉太阳穴跳了跳,这个将军可真有意思,前一刻还是咄咄逼人的模样,这时却突然热络起来。
不过,她是有些时候没见容禧了。新官上任,琐事一堆,很多事情都顾不上,就连即将到来的婚期,也由不得佳煦亲自张罗。
对许多女子而言,婚嫁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大事件,也是最为美好值得期许的事。父母准备嫁妆,夫君准备彩礼,娘子负责漂漂亮亮,到了新婚那天,必然又少不了少女的哭哭啼啼,然后是爱情的甜甜蜜蜜。
可是佳煦不同,她来不及酝酿这些情绪,也没有一个人会在意接下来的生活是不是和乐圆满。不用想也知道,嫁给一个傻子,首先就不会有爱情。
倒也遂了她的心愿,爱情于她而言,就是死去的父皇与母后。
“姑娘当心!”
“啊——”
一时失神,走路撞了桥墩……
佳煦尴尬地笑笑,眼睛瞟了瞟碧绿的湖水,不禁打了寒颤:“多谢将军啊。”说罢便赶紧专心在蜿蜒的湖心路上。
枭玄大步跟在她身后,方才瞧见她的窘迫,十分喜欢。他看得出来,佳煦不是表面那般不近人情,工于心计。
“婚姻大事,姑娘怎能听凭一纸婚书?”
佳煦正走得专注,却听后面人又拉起这档子事。她放慢脚步,秀眉紧拧:“那可是皇帝,他说得话谁敢不听?”她杵到他面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反应过来时又觉得不对,讪讪道,“我只是觉着将军的问题无甚趣味。”
枭玄拍拍脑袋,笑得越发大声:“我瞧着你也不像是软弱的女子,这种事情,若当真反抗,也不是不可避免。”
佳煦本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子被他一笑,更是五脏六腑都要炸了,索性停下来,厉声厉色道:“将军是不是管得太多?你先管好自个儿的妹妹吧!”
却不料她这副发脾气的模样在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面前,越发显得俏皮可爱,以至于枭将军完全是严肃不起来,握拳抵唇,闷声道:“行行行,不管便不管,不过日后姑娘若是在王爷府受到什么委屈,尽管来找我枭玄!”说完,他还拍拍胸脯,义气凛然。
佳煦看得呆了呆,一股子气生生压了下去。
这将军的脑子果然不同烦人。
当然,这到门口的帮手哪有推出去的道理,佳煦紧绷的脸立马缓和下来,笑嘻嘻地作了个揖:“将军可要说话算话。”
枭玄扶了扶发冠,模样有几分得意:“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不不,这话谁都会说,”佳煦眨巴眼,发愁问道,“要不你留个什么信物给我,日后也好作个凭证。”
“信物?”他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信物。
“嗯,信物。”佳煦比划了一下,“就是随便一件能证明你身份的独一无二的东西。”
枭玄挠挠头,英俊的脸上微微赧然,往自己一身盔甲扫了扫,最后取下了佩剑上的红缨,“这剑穗跟了我多年,打了不少胜仗,姑娘觉着如何?”
佳煦一边接过剑穗,一边笑道:“可以可以,不过你可以不用叫我姑娘,叫我佳煦就好。”
枭玄的脸色越发不自然,摆摆手道:“那我就先告辞了。”话未说完,便真的大步告辞了……
佳煦冲着高大的背影吐吐舌头,顿时深觉自己捡了大宝贝。不过,貌似是用了美人计?
收好剑穗,佳煦的心情急剧膨胀,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容禧宫时,才突然发觉了不对劲。
容禧宫外素来热闹,婢女宫嫔扎堆唠嗑,今日却十分冷清。
虽说容禧本人不喜与人交好,平日从来不参与妃嫔们的交谈,但她只要往中间一坐,气势就不同一般。
“娘娘,佳煦姑娘来了!”
守门的小丫鬟也奇怪,往日见着佳煦,那都是咋咋呼呼黏过来,今日竟似有些慌张,朝着紧闭的宫门内高声嚷了句,便嘱咐佳煦在门口候着——
不是容禧娘娘让她来的么?
佳煦瞥了眼身后的日头,还不算晚,午膳的时间也没到。半月未来,容禧宫内的春日似乎颓败了不少,墙角的花枝许是久未打理,已经层次不齐够着墙头了。
佳煦理了理宫裙,低头瞧着裙摆上的花纹,到底是当官好,起码吃穿用度就讲究了不少。
“进来吧。”
良久,宫们从里边打开,宫内传来容僖贵妃慵懒娇憨的声音。
说不上来,佳煦总觉得容禧的声音听着和以往不同,娇滴滴得似能滴出水来。
提起繁琐厚重的长裙,佳煦不禁微微皱眉,出门时忘了换件衣服。
“哟,几日不见,我们佳煦越发可人了。”
佳煦闻言抬头,眉眼舒展,视野里蓦然多了一个男人。
略顿了顿,乖巧笑答:“奴婢给娘娘请安。”眼角余光边打量着贵妃身侧大师椅上端坐的男子。
男子气度不凡,着一身玄色锦衣,上好的丝绸长衫衬得其风度翩翩,白色滚边更是绣工不凡,腰间系了素色玉带,墨发也用玉光竖起,单单是服饰搭配便给人一股子仙气。
更别提那男子的五官。
佳煦甫一抬头,真正是惊艳,这天下有权有势的男子她见过不少,却没一个能有这般精致周正,温文尔雅的好模样。那浅浅看过来的眼神,那似明星般晶亮的眸子,那温良客气的微微笑意……
世上竟真有这般灵气的男子!
“佳煦?”
“啊、啊?”猛然回神,佳煦错愕抬眼,“怎么了娘娘?”
容禧笑得花枝乱颤:“我让你坐过来,你怎么跟点了穴似的。”
“哦,谢娘娘。”佳煦缓步上前,路过那男子的时候,腿肚子有些软。
还有,她觉得容禧今天很开心,她从未见过她这么开心,笑得像刚进宫那会儿,单纯如孩童。
这边佳煦刚落座,容禧的手就覆了过来,“马上要嫁人了,开不开心?”
这回佳煦可谓是受宠若惊。
她不知容禧突然的热情是不是因为那陌生男子,只打她进来起,男子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容禧的娇笑的脸上。那目光安静缱绻,似是酝了许多柔情,仿佛一只温柔的手,轻轻触摸自己心爱的人。
不知为何,佳煦的胸口突然隐隐发疼。轻微的,伴随着一下一下热烈的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