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它就要落下来之时,我连忙看了一下四周,向着身侧的一根栅栏一指,就见那黑鹰如箭一般俯冲下来,扑扇着翅膀落到了栅栏上。我捂着嘴,控制住自己万分激动的情绪,一下跑过去,一看黑鹰胸腹处的暗紫色毛,泪水就如断线的珠子一般不断滚落下来,我难以自抑地捂着嘴呜咽起来。看着它如常的犀利眼眸与傲然身姿,我好想好想拥抱它,好希望自己能被它带离这里!
就听罗大娘在旁边安慰道:“月儿姑娘,别哭了,你不是还要让它给你哥哥传话吗?”我这才想起这更加重要之事,赶紧一边抹着脸,一边问:“大娘,你这里有纸和笔吗?”罗大娘一愣,笑笑说:“我和我儿子都不识字,我们没那些东西。”我有些失望,焦急地看了看自己,想到什么,便说:“大娘,不好意思,我可能要撕破你的衣裳了。”说着,我掀起布衣一角,用牙咬破一个小口,再使劲一撕,就“嗤”地一声撕下一条衣布,然后,我将食指放在口中,使劲一咬,伴随着钻心的痛楚之感,一股咸腥的味道便在口中散开。
我看着手指上涌出了鲜血,便迅速蹲下,将布条放在大腿之上,用若阳古语写下了“吉善万谷山”五个字,写好后,我使劲地吹了吹,确定字迹已干,便要将它绑到鹰腿之上,忽然又想起什么,于是,我又取下挂在脖颈上与吹管连在一起的那把铜钥匙,将它与布条一起拿到迅面前,再一同缚在了迅左腿之上。在确定东西都已缚好之后,我不舍地抚了抚迅,再一看天空已越发昏暗,便咬了咬牙,使劲地一拍迅的背,同时说道:“迅,快将我的信捎回去吧!一切就拜托你了!”就见它双翅一展,身体一纵,便直冲上天,在黄昏蒙影之中带着我的希望渐渐远去,消失在天际。
在罗大娘的一再催促之下,我才进屋吃起了晚饭。想到刚才与迅重逢的场景,不胜唏嘘,又想起这么晚了,颢予都还在让迅四处寻找我,可见他有多担心我。哎,我只希望颢予、展大哥能尽快得知消息,并且让翼佑知道我在这里,他们不要再开战就好了。
第二日上午,我在山涧中洗了个澡正往回赶,忽然见到山林中隐约出现一队人影,仔细一看,居然是一队持着长戟的侍卫正在向木屋的方向走来!我一惊,赶紧藏在一棵树后,看了看四周,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处茂密的灌木丛,我连忙蹑手蹑脚地跑过去,藏身在其中。我一进灌木丛,才发现里面有不少蜘蛛,爬虫,蚂蚁被我惊动得到处乱爬。我吓得不行,又不敢动,只好将自己抱作一团,埋头闭眼只当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到侍卫的言语声与脚步声渐渐远去,山中又只响着各种虫鸣鸟语之时,我才试着睁开眼睛,向外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异常后,我慢慢地爬出了灌木丛,这才使劲又拍又抖衣服与头发,将虫子们弄掉,再往木屋方向走去。
回到木屋,罗大娘便赶紧告诉我一队侍卫来搜查过,让我多加小心。我正心有余悸地想告诉她我是怎么躲过侍卫之时,忽然听到天空中传来鹰啸之声,我心中一动,立即奔出房门,仰头一望,就发现一只黑鹰的身影正盘旋在碧蓝的天空中,我赶紧又拿出吹管连吹了三声,同时又有些紧张地看看四周,害怕会有搜查的侍卫听到。
不一会儿,迅就直冲下来,顺着我指的方向落到了一根栅栏之上。我激动地跑过去,发现鹰腿上缚着一个小布包,我赶紧将它取下,从里面掏出了一支只有半截的毛笔,一小块研石,一小卷熟宣还有一张信笺,打开对折的信笺,展颢予熟悉的笔迹就显现在眼前:保重,等我。
我将信紧紧捂在胸口又哭又笑起来,只觉得百感交集,难以言喻,虽然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但却让我感觉字字玑珠,万分珍贵。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已经知道我的处境,知道该到何处寻我,知道该如何对翼佑说明,知道该面对的敌人是谁,更知道若阳与郦朔此时绝不能大战!我闭上眼,深深地呼吸着,只觉得心中充满了希望与力量。
接着,我睁开眼,看了看眼前的迅,赶紧将笔、纸、研拿入房中,又找了块石头作研台,磨了些磨,思考了一下,便用若阳古语写下:勿中南容离间计,南盟各国藏野心,汪公公为密探。然后,我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下:翼佑,文心向你赔罪,万万不可开战。随后,我便将两张纸放入迅腿上的竹筒中,待确定妥当后,我便一拍迅的背,看着它展翅凌空而去。
在接下来的五天里再没有收到迅的传书,虽然我有些失望,但心里还是感觉踏实许多。第六天午时,我与罗大娘正在房中吃饭,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男子粗着嗓门的呼唤声“娘!我回来了!真是晦气得很,卖了这么多天才卖掉两块皮!”我便跟着罗大娘起身走到房外,就见一个身披一堆兽皮,左眼蒙着黑布,满面络腮胡,皮肤黝黑,身材粗短,三十来岁的男子正一脸怨气地走进院来。他一见罗大娘身后的我,怔了一下,就问罗大娘:“娘,她是谁?”罗大娘看了看我,就帮着他儿子将兽皮取下,说:“这位是月儿姑娘,先进屋再说。”接着罗大娘又对我说:“月儿姑娘,这就是我儿子,叫罗泰。”我冲他笑了笑,称呼道:“罗大哥。”他盯了我一下,点个头,面无表情地进了屋。
待进屋坐下来后,罗大娘便对罗泰说了我的情况。只见罗泰静静地听着,也不做任何表示,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待罗大娘要罗泰带我出城时,罗泰便说:“这些天官府查得紧,到处都是巡查的侍卫,现在但凡年轻女子都只能进城,不能出城,恐怕不行。”我听着,不免心生失望与担忧,不知道南容暮桓现在如何了,一想到他暴怒的样子我就浑身发颤。
因为罗泰回来了,晚上睡觉时我就与罗大娘同挤一榻。睡到半夜,我又因恶梦醒来,起身一看,发现罗大娘不在房中。正觉得有些奇怪,就听到外面传来罗大娘与罗泰的低语声,两人似乎在争执着什么。我心里一紧,悄然起身走到门边,侧耳细听,就听罗泰说道:“五百两银子哪!娘,咱们如果有了这钱,一辈子都不愁了!何况她现在在咱们这白吃白住,咱们还要替她担罪,要是哪天官府查出来,你跟我都得去蹲大牢!”罗大娘有些为难地应道:“可是人家一个姑娘家,那么可怜的,当初你不就是被官府冤枉关进的大牢,如今你忍心将这姑娘送上死路?”罗泰后面又说了什么,我已听不清了,只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之声。
我知道此处已不能再待了。我悄声地将门闩闩上,又堵上一个木凳。接着,我便将展颢予给我的装有笔、纸、研的布袋系在腰带上,打开面向后院的窗户,从窗户翻出了木屋,再爬出栅栏,在朦胧月色中向山里逃去。
山峦叠嶂,树影重重,猿声狼嚎,此起彼伏,令人感觉毛骨悚然,我顺着水流声一路来到每日洗澡取水的山涧旁,看着周围陷入夜色中的一切,只觉得绝望而又恐惧,我到底该往哪里去?仰望天空,除了躲在树梢后的半弯明月和几点残星,再无其它。颢予,你现在在哪里?
我又累又困又怕,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不知道罗泰发现我逃走以后会不会来追我。他是个猎人,对这座山一定很熟悉,如果他来追我或者明日通报官兵来搜查我,那我就必死无疑了!颢予让我等着他,可是这深山密林的,他又如何能够找到我呢?而且,按日子算来,他从若阳出发到这里最快也要十三天,而我在这里究竟还能撑几天呢?
想想刚才罗大娘与罗泰的对话,看来罗大娘对我还是有份不忍的,也许我明天还可以找机会再去问问她,看看有没有其它的办法。要不然,我孤身在这山中不被南容暮桓的侍卫抓回去,也要被野兽吃掉了。想着想着,只觉得困倦之感袭卷全身,让我无法思考,睁不开眼,我就蜷着身子,头枕在突起的树根上睡了过去。
直到林间响起各种鸟语鸣啾之时,我才在清晨一片迷蒙飘渺的山雾中醒来。我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再走到山涧边饮了些水,又洗了个脸。向四周看看,除了起起伏伏被薄雾缭绕的繁密山林以外,再无其它。回头看看罗大娘住的小木屋的方向,想了想,决定再悄悄走回去探查一下情况。
于是,我又慢慢地向着小木屋的方向走去。就在快到小木屋时,听到前方传来脚步声与人语声,我紧张地立即藏身在一棵枝蔓横生、藤萝累垂的大树后,透过藤蔓缝隙看到罗大娘与罗泰正沿着山路向山涧方向走。罗泰背着个包袱,跨着弓箭,手里还拿着一把砍刀走在前面,罗大娘则挑着两个空木桶走在后面。就听罗大娘对罗泰说:“你有段日子没拜山神庙了,这回得好好拜拜,咱们全仗着山神老爷保佑呢。你这回没卖掉几块皮,肯定就是因为没拜山神的缘故……”“行了,娘,我知道了,你就别唠叨了。”罗泰不耐烦地应道。
见他们一前一后地向坡下走去,我心里突然一亮,山神庙?如果我跟着罗泰上山神庙去,然后藏身在那里,那里应该会有猎人放的供品可以用来充饥,这样我就可以多撑几天,如果颢予让迅来找我,我也可以告诉他我躲在山神庙,他也容易找到我。想到此,我便打定主意,尾随罗泰上山神庙。
于是,我便尽量以树木和灌木为隐蔽,亦步亦趋地悄声尾随在他们后面。一会儿,就见罗大娘挑着水桶往回赶去。而罗泰则喝了点水,便绕过山涧,向一座山坡走去。我跟在后面,不敢跟太近,又不敢落太远,只觉得一路爬坡又累又饿。
不知爬了多久,眼见快到山顶,我只觉得浑身虚软无力快要爬不动之时,就看到罗泰忽然停下来,向后看了看,我一惊,赶紧蹲下,咬着唇不敢动。过了一会儿,也未听到什么动静,我大气不敢出地透过灌木丛抬头看了看,竟然看不到他的身影了。他到哪去了?他发现我了吗?我该怎么办?
我惴惴不安地想着,不行,就算我找不到山神庙也不能被他抓去。于是,我悄悄地拐向另一个方向,躲到更远的树丛后面看着这条路。过了约莫两柱香的功夫,就见阳光透过薄雾照在林间,一股闷热之气就在山中升起,我又累又饿又热又怕,终于又见到罗泰走下山坡的身影,他背的包袱似乎变小了,他一边走一边四处看着,还不时用手捂在嘴边,学鹿的叫声,我知道他定是要准备打猎了。
在看不见他的身影之后,我又等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走向那条山路,确定完全看不到他以后,我才转身向着山上走去。不一会儿,我就来到了山顶,沿着人走出来的一条蜿蜒小路穿过一片密林,就来到一处较为平坦的开阔地,一座黑瓦红漆,破旧不堪,只有半边门的山神庙就显现在眼前,被几棵高大的树包围着。
我有些欣喜,急步走进庙里一看,一座高大的面目狰狞的泥塑山神像手执长戟立于庙内,身上满是灰尘,彩漆皆已脱落,两边红柱上挂着的黄帘布也歪歪斜斜地半搭着,上面落满灰尘与蜘蛛网,泥像前面摆着一方搭着黄布的桌案,上面放着两个供品盘,分别装着五个苹果,一把香蕉和三个玉米馒头,盘后放着一个黑旧的连香都没有的香炉。
看着那堆吃的,我咽了下口水,对着山神像拜了三拜,轻声说:“山神大人,对不住了,我要借用一下你的供品充充饥了,谢谢,谢谢。”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拿起苹果就啃了起来。
待又吃了一个香蕉和一个馒头后,我才觉得身上有了力气,头脑也清醒多了。这时,我便走出庙在四周查看了一番。山神庙背后是陡峭的悬崖,在西面斜坡不远处还有一处山泉一直顺坡向下流去。因为山神庙所处的地势较高,所以在庙门口能清楚地看到周围的环境,尤其是东面那条直通这里的小路。再仰头看看天空,已过午时,阳光强烈得让人睁不开眼,天空中除了几片浮云和偶尔飞过的几只小鸟,什么也看不到。我不由得有些丧气,我到底要这样捱多久呢?颢予,你到底在哪里呀?
我走到山神庙背后一块延伸到崖边的大岩石上坐了下来,用手撑着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天空,不知看了多久,日头都偏西了,眼睛也看花了,还是看不到迅的影子。我失望地走回山神庙,吃了个苹果,又去山泉边喝了些水,看着渐渐变暗的天空,我的心也变得灰暗起来。我坐在泉边的草地上,从系在腰上的小布袋中拿出一张小纸条,看着上面写着的“保重,等我”四个字,心里又觉得有了些安慰。颢予现在一定也很焦急,他一定在赶赴这边的路上。对,我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等着他来。
到天完全变黑之时,我已经躺在了供桌下面,身下铺着从庙柱上扯下来的一块帘布,手中还握着一根粗粗的树枝,以备万一。桌案上的桌布刚好将我整个人遮住。我已经看过了庙里只有此处还算隐蔽,还可睡觉,虽然实在算不得安全,但也只能如此了。
就这样,我在提心吊胆中又过了两天两夜,到第三天傍晚时依然没有迅的消息,再看看供品盘中剩下的最后一个苹果,绝望之感充溢满心。
我垂头丧气地走出庙,想试着在周围找找可以充饥的野果,忽然就听到天上传来鹰啸之声。我一喜,连忙向有些昏暗的天空张望着,幸而山顶阻碍较少,我一眼就见到一只黑鹰在天空中盘旋着。我激动不已,赶紧拿出吹管对着天空吹了三声,然后又有些不安地四下看了看。就见迅向着我这个方向飞来,我使劲冲天空挥着手臂,再一指旁边横生的一根树干,一会儿迅就俯冲下来稳稳地落到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