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展颢予在旁边说:“又在发呆?走吧,我带你去看东西。”我便跟着他向小院拐角的一条小径走去,绕到我住过的厢房后面,就看到一间上锁的房间。他从腰间取下钥匙,将锁打开。我便看到房间正前方的一个深褐色灵案上正摆放着两个漆木灵牌,灵牌前面放着两个香烛和一个插香用的紫金香炉。
我心中一颤,急忙跨进门槛,直走上前,就见左右两个灵牌上各书着一行黑字:先父文启澜之灵;先母贺芝心之灵。
我颤抖着双手,小心地将灵牌一一拿起,抱在怀中,闭上早已被泪水浸润的双眼,想到爹爹和娘亲曾经的音容笑貌,想到自己在叔婶的帮助下将他们合葬时的凄惨情景,想到自己在他们走后一路经过的种种波折与坎坷,想到如今我们三人在隔了两年之后终于又在一起时,我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失声痛哭起来,只感到展颢予用手抚摸着我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我,房间中只听到我一人凄楚的呜咽之声……
不知哭了多久,只听展颢予在旁边低声安慰道:“好了,我想你的双亲也不愿意见到你如此伤心,我带你过来,是为了让你感到安慰,而不是伤心的,不要再哭了。”我才渐渐地忍住悲伤,收住眼泪,看着面前的灵牌,仔细地用衣袖擦了擦,又慢慢地站起身子,将它们摆回原处。
展颢予又用灵案上放着的火石点燃引火棒,将它递给我。我便用引火棒将香烛点燃,又点燃三根香,双手合十,跪到地上,叩了三个响头。在展颢予的帮扶下,我慢慢站起身,凝神地看着灵牌,眼前浮现出爹爹和娘亲温柔的笑脸,我突然觉得很安慰很踏实,便在心中默念道:“爹爹、娘亲,文儿以后会好好照看你们的,等文儿在若阳扎根立户了以后,我们就会有新家了,到时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你们就安息吧。”
在恋恋不舍地走出那个房间后,展颢予就递给我两把钥匙,说:“一个是这后院门锁的钥匙,一个就是这房间的钥匙,以后你想来看他们时,就可以直接进来了。”
我感激地看着他,说:“谢谢你,展王爷,如果没有你,我和爹爹、娘亲就不知要何时才能相见了。”
他双臂一抬,手交叉在脑后,眼睛向上瞄着,摇着头道:“哎,我可是费尽周折,辛辛苦苦,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们从丹安带到光济的,结果居然还被人骂作骗子,我怎么这么惨哪!”
我不好意思地一笑,便福个身说:“对不起嘛,展王爷,你大人不计我小女子之过,就不要计较了嘛。”
却听他趾高气扬地说道:“好吧,要我不计较也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将双手放下,低头凑近我说:“以后不要叫我展王爷。”
“那叫什么?”我不解道。
“叫我颢予呀!”他浓眉轻挑,眼神暧昧地看着我道。
我轻搡他一下,道:“你就知道没正经。”
他却大声地嚷起来:“哎呀,我怎么这么冤哪!历经九死一生,救人于水火之中,还谨守诺言,不负所托,最后竟被人骂作骗子呀!冤哪!”
我被他闹得受不了了,只好说:“好吧,好吧,我喊就是了嘛。”
他便停下鬼哭狼嚎,美滋滋地看着我,说:“喊吧。”
我冲他撅个嘴,便低头说了声:“颢予。”
“什么?”他故意大声地问。
我只好看着他说:“颢予。”
“再大声点,我听不清哪。”他仰着头,也不看我。
我干脆大声地对着他喊道:“颢予!”
“哎,文儿,什么事啊?”他眉飞色舞地回应道。
我便大声地对他喊道:“你是个大骗子!”喊完,我捂着嘴拔腿就向前跑去。就听他在后面大喊道:“你个小丫头,给我站住!”紧接着就是他急追而来的脚步声。我绕着院中的一棵棵柳树左躲右闪,他在后面张牙舞爪地追着,小院中回响着我们一阵阵的欢笑嬉闹之声。
在一番嬉闹后,展颢予便拉上我坐进马车,赶往青风居。到了青风居门口时,守门的两个青衣护卫便说展曜之还没到,让我们先进去等。于是,我们便先走了进去。一看两扇窗户是关着的,我连忙过去将它们一一打开,然后趴在一个窗口看外面的青山绿树与小院楼台。只听展颢予在旁边说道:“风景不错,我走的时候树还是光秃秃的,现在已经是青山如黛,绿树成荫了。”我便问他:“你是何时回来的?”他看着窗外,说:“昨天傍晚。”我便说:“一路很辛苦吧?”他耸耸肩,算是回答。
过了一会儿,只听他有些压低嗓音地问道:“我听皇兄说在前段时间的行刺事件中,你连续两次只身遭遇那名刺客?”我一听,想到之前那些惊险场面,不由得一颤,点点头说:“就是,两次都差点没命,尤其是他跑到我房中那一次,太可怕了。”展颢予叹了口气,说:“难为你了。不过,你做得很好,在危急情况下就是需要这样的勇气与智慧。”他双眼凝神地看着我,目光中含着肯定与赞赏。我有些羞涩地笑道:“那时主要是太担心瑞儿了,一心想着不能让她受伤害,就有些不顾一切了。其实现在想来犹感后怕,那人在我跑到院门时已经抓住了我的衣角,如果我当时再慢一下,我和瑞儿就都命丧黄泉了。”他便抬手抚着我的头,说道:“不会的,文儿福大命大,上天不会让你有事的。”我看到他眼中竟闪着怜惜与不舍,便歪着头,调侃地问:“你这么担心我啊?”他却只是唇角一勾,深深地看着我也不回答。
忽然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我们便转过身去一看,展曜之正信步而来,他身着浅紫色印暗云纹的上等丝稠长袍,高束着发冠,显出一种天生的尊贵气质。我和展颢予连忙跟他打声招呼,他便微微一笑道:“坐吧。”同时两位店小二也迅速地进来摆席上菜倒茶斟酒。
在敬酒用膳之后,我们的话题便集中在了乌孙国上。据展曜之说在前段时间乌孙国公使和莫弥尔夫人因行刺事件而丧命后,乌孙国拒不承认其有谋害若阳皇帝的阴谋,甚至说是若阳国故意害死了公使和莫夫人,意图挑起事端,导致两国不和,现在两国关系极度僵化,甚至已处于剑拔弩张的边缘。
展颢予沉吟着说:“皇兄,现在我国与乌孙国关系可说是恶化至极,稍有差池就容易导致兵戎相见。以为弟的见解,不管事情究竟是否为乌孙国所为,我们都需尽量避免开战才是,毕竟乌孙国是西域国家中最大的一国,而且之前也与我们的关系也比较融洽,一旦开战对双方都不利,也会损伤我国才恢复不久的元气。”
展曜之微眯着眼睛,深思般地点点头,说:“确实如此。在此事件之前,乌孙国一直都是我国的友好邻邦,尽管曾经也出现过不和,但都化解了。我也不希望两国开战,这样对双方均无好处。只是在上朝时,有些大臣对此事非常紧张,反应也很强烈,认为我国一定要态度强硬,趁此刹住别国妄图阴谋为害我若阳的风头,毕竟之前若阳的千年基业就曾因此而差点不保。”
看着他们两人皆陷入沉思,我突然想起一点,便开口说道:“展大哥,我能说点我的想法吗?”展曜之微笑地点头道:“当然可以。”我便说:“我也不甚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我个人始终觉得这件事情结束的太唐突,所有的证据又过于明显,让人有些不能理解。”他们两人一听,皆专注地看着我,只听展曜之问道:“此话怎讲?”
我便说:“试想如果确实是乌孙国密谋祸乱若阳,他们为何要把一切做的如此明显?天下的毒药那么多,为什么要用大家都知道的乌孙国所产之毒?而且那名刺客为何要在被官兵捉拿时,跑进公使馆中,杀死公使?他如果走投无路,可以就地自尽,一时半会也很难查出他究竟受何人指使,而公使如有参与此事,也可自行销毁一切证据,让人无法怀疑。可是这整件事却发生和结束得如此迅速与明显,摆出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式,反而让人觉得可疑;而且,那天你让我去看那名刺客的尸体之时,我始终不能肯定那就是那晚进到我房间威胁我的人,因为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他让我给他上药时,我摸到他肩膀处有很明显的肿胀,这样的肿胀是不可能在短短的一个晚上就全部消掉的,但那具尸体的肩部却没有很明显的肿胀,只有些紫瘀。”
展曜之盯着我问:“所以,你的结论是?”我抿了下嘴,微皱眉头道:“我也没什么结论,我只是觉得如果这确实是乌孙国所为也就罢了,怕只怕这是其它人栽赃陷害,意图挑起若阳与乌孙的是非,好坐收渔翁之利的计谋。”他们两人一听,互看了一眼,皆同意地点点头,展曜之用赞赏的眼光看着我说:“文心,你果然是个不一般的女子啊。”我不好意思地一笑,说:“哪有,展大哥,我只是一点臆断,也没什么道理的。”却听他说道:“其实我之前也一直怀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不管大臣们提了多少奏章要求对乌孙国采取更强硬的举措,比如禁止通商,限制入境等,我都没有答应。只是可能当局者迷,我始终专注于乌孙国这样做的动机之上,却忽略了这件事本身的疑点,今天你的确是给了我一个很重要的提醒啊。”
展颢予皱眉说道:“如此看来,我们面临的敌人还潜伏在我们身边,我们还需更加小心才是啊。”我一听,心里不免有些紧张,难道那个刺客真的没死?那……那他现在会在哪里呢?只见展曜之和展颢予同时看向我,展曜之先开口道:“文心,不要担心,展大哥会安排人手严加保护欧家小院的,如有必要,会给你安排新的地方住。”我点点头,说:“多谢展大哥费心,虽然我不想离开欧家,但如果实非得已,要避免连累欧大娘他们,我也会愿意找新地方住的。”展曜之理解地点了下头,只听展颢予开口道:“皇兄,看来宫里的内奸还需尽早查出才是,为弟再派人暗查其它国家的情况。”展曜之微眯着眼睛,沉声说道:“确实如此,莫弥尔的死还需彻查才是。不过,眼下最主要的,还是尽量稳定与乌孙的关系,不能让贼人有机可乘。”
晚风习习,繁星点点,展曜之先坐上了马车回宫去安排与乌孙国有关的事项了。我与展颢予则坐上马车向欧家小院赶去。几个月未见他了,他除了因一路奔波劳顿带了一些倦容之外,还是显得那么俊美妖媚,浓眉高挑,双眼幽蓝,双颊因喝了酒而泛着润红,丹唇隐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几绺发丝附于脸侧,更带出几分媚惑之态。此刻他又像曾经送我到若阳时那样坐在我的对面,双臂交叉在胸前,略偏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也含笑地看着他。虽然没有言语,却感觉彼此犹如相识多年的好友一般,有着一种熟悉感与亲切感,无需言语即可沟通。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那个替我死的人是谁?”展颢予耸耸肩,答:“本来就是个死人,是不久前因病而死的,跟你差不多大的姑娘,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终于找到这么个合适的人选。那天半夜把她弄到你家里,把你之前从皇宫里穿出来的衣服给她一套,再让她抱着两个假灵牌,将房间四处点上火就成了。”我一皱眉,紧张地问:“那我二叔和二婶他们知道房子被烧了,有什么反应吗?”他摇摇头,说:“我之前去暗查过,他们人在去年年底听说你被人掳走后,就搬到若阳来了,具体在哪不清楚,他们的房子也租给别人住了。所以,他们恐怕根本不知道此事呢。”
我一听,不由得冷哼一声,心中涌起一种凄凉之感,这就是我的亲叔叔和亲婶婶啊。当初,怕爹爹的事连累他们,他们整天对我使脸色,甚至还四处张罗着让我趁早嫁人,后来,我便在翼佑招宫女时决定入宫。如今,他们一看我被人掳了,又怕惹祸上身,连爹爹和娘亲的灵牌都不顾就跑了,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家人?!
展颢予见我一脸的伤痛,沉默无语,便说:“好了,别想了。事情都过去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就好好地在若阳生活吧。”我无奈地淡笑一下,算是回应。
过了一会儿,他便张口问道:“你可有练习吹吹管啊?”我想到我几乎没怎么练习过,就有些不好意思地努着嘴低声道:“很少。”他嘴唇一撇,道:“哎,原来我是白费苦心哪,我本打算明日带你去训鹰,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我便陪笑地说道:“不要这样嘛,我只是没有师傅指导,老是吹不响,你现在回来了,就刚好教教我嘛。我一定勤勉努力,不辜负你的指导。”他便满意地“嗯”了一声,道:“这还差不多。那明日上午我处理完公事后就到欧家来接你。”“好!”我应道,心想做点新鲜的事应该可以让我心情开朗些吧。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展颢予坐着马车来了,有两名青衣护卫负责驾车。我一上车,就发现车里摆了一个罩着黑布的铁笼子,便好奇地问:“这里面就装着鹰吗?”身着一袭深棕色带暗纹绸制长袍,束着头发的展颢予坐进车里,看着笼子,点头道:“对,这是专属于我的那只苍鹰,名叫迅,是我十一岁时父王交给我的。如今,它已经跟了我有十四年了。”我不禁有些感叹和惊奇,问道:“那它跟你一定很亲了。可是,一只鹰一般能活多久呢?”他答道:“一只鹰寿命可达七十年,现在正是迅的青年时期。”“呵呵,原来你们同龄。怪不得感情这么好。”我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