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反问他:“你又是谁?那日为何会一身黑衣出现在宫中?”
他没有想到我会如此问他,顿了一下,哼了一声,说:“你胆子倒很大,不怕我杀了你?!”
我也沉默了一下,才明白自己说出这话的确很危险,可是事已至此,横竖都是一死,我已无退路可言。于是,我便应道:“你这样的亡命之徒本来就没打算要我活命,我只想让自己至少死的明明白白,不留困惑而已。”
他冷笑了一声,忽然放下剑。我就感到他身子一挪,右手一拽,我一下控制不住,就倒在他的怀中,斜坐在他的腿上,只闻到他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就听他用暗哑的嗓音邪邪地说道:“你倒是很聪明。我现在倒要考虑考虑杀不杀你了。”
我也不做声,只紧抿嘴唇盯着眼前的黑影。只听他又说:“你到底是何人?那日为何会出现在宫中?”我撇了下嘴,说:“我是译令官,当然会出现在宫中,这有什么奇怪的。”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又问:“那你昨夜为何会与展曜之一同在街上?”
我想了一下,便说:“是皇上叫我陪他去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的,因为皇上打算让我用若阳古语写一篇若阳民俗风情赋。”
只听他冷哼了一声,道:“微服私访,体察民情都体察得牵手跳舞,勾肩搭背了?展曜之可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我也不吭声,只静静地看着这个黑影。他又说道:“你是不是也对这个皇帝有所企图啊?”
我淡淡地冷笑了一下,也不回答。却听他说:“没想到我们倒是挺有缘的,连续三次偶然相遇。”我看着他,不明白他想要说什么,只感到他的目光紧盯着我,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在黑暗中,我们对视着,沉默着。隔了一会儿,我试探性地张嘴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行刺皇上?”
他则反问我:“展曜之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我便说:“我不知道,昨夜他们把皇上送上马车后,我就不知道宫里的情况了。”
只听他一声冷笑,说:“展曜之中了我的毒,不死也只有半条命了。”
我忍不住说:“你跟皇上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要如此狠毒?”
他冷冷地应道:“这不干你的事!”
我想要撑起身子,他右手一下箍住我,问:“要干什么?”
我便说:“给你擦药酒。”
他顿了一下,便稍微松开,我便用手一抚身旁的桌案,准备撑起身子,突然碰到那个装着药酒的瓷碗,心中瞬间升起一个念头。
就在我要撑起之时,我右手一把抓起瓷碗照着他的头部就扣了过去,他一声痛哼,药酒定是洒进了他的眼睛,我再一下使出全力将他向后一扑,他便“咚”地一声,连同方凳一起倒在地上,我也顺势扑倒在他身上。然后,我凭着直觉奋力迅速爬上床,一下摸到瑞儿,便连拖带拽地将她从床上搂起,顺便一拉她盖的小棉被,凭感觉将它扔到那人身上,就听到他痛的闷哼和不停挣扎的声音。同时间,我抱着瑞儿“扑嗵”一下跳下床,向开着的房门直奔而去。跑到院门外,我使劲地拉开院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直追而来的脚步声。
我吓得抱着瑞儿就直冲出去,只感到身后的衣服被扯了一下,传来“嘶”的一声。在幽暗的巷道中,我抱着瑞儿照着有光亮的地方没命地跑。终于跑到一处院门口,我停睛一看,这正是瑞儿经常串门子的赵大叔家。
我便大声地拍着院门,喊着:“快来人哪!快来人哪!”一会儿,就听到院里传来赵大叔的声音说:“谁呀!”我便答道:“赵大叔,快开开门吧!我是霁月!”就听到赵大叔快速走过来的脚步声,然后院门一下被拉开,同时间,我似乎看到一个黑影跑过来又退到暗处。我吓得不顾一切跨进院门,向着赵大叔就冲过去,赵大叔被我吓住了,赶忙一闪身让我进去。就见到屋里亮起了灯,赵婶披着一件外衣也走了出来。
他们都赶紧走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而此时的我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来,只听到脑海中一片嗡嗡之声和胸腔中咚咚的心跳之声。赵婶连忙将瑞儿从我怀里接过,一见她,只闭着眼睛,没有反应。他们正在惊讶间,我弯着腰,喘着气说:“她被……点穴了,过一会儿……应该会好。”随后,我们便进到房中,将瑞儿放到床上,我只跟他们说家里遇到了抢匪,他们便让我和瑞儿在那借宿了一晚。
过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躺在床上的瑞儿终于缓过神来了,她一见我在旁边,就“哇哇”地哭了起来,我赶紧抱着她,抚着她的背不停地安慰她。我知道她一定是吓坏了。哎,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不知道那个黑衣人现在在哪呢?
这真是意外频频,冤家路窄屡相逢;惊魂未定,生死一线毫厘间。
心惊肉跳了一整晚,天色已经微濛,看着瑞儿在身旁安祥地熟睡着,我终于也支撑不住,渐渐合上了眼皮。不知过了多久,人语声、鸡叫声、马蹄声纷纷传到我的耳中,然后就是瑞儿稚嫩的童声:“月儿姐姐,我肚子饿了。”一只小手就抚到我的脸颊上。我微微睁开眼,就看到瑞儿睁着大眼睛正看着我,我再一看,这才发觉天已经大亮。我一下想到什么,连忙翻身起来,抱着瑞儿下了床,然后跟赵大叔和赵婶交待了一下,让他们帮忙先照看一下瑞儿,我便匆匆洗漱整理了一下,向着欧家小院走去。
待我走到院门前时,只见巷道中空无一人,院门半开,门槛上还有一截撕扯下来的白色衣布,我转头掀起布裙,就看到后面缺了一块布,心里暗叫好险,如果昨夜稍微再慢一步,我和瑞儿定已成为那黑衣人的剑下之鬼了。再看看空空如也的院中,我房间的房门还微开着,我不由得紧张起来,那人还在不在呢?我略一定神,镇定自己,踮起脚尖,跨进院子,蹑手蹑脚地走到井旁,拿起挑水用的扁担,一步一步地向我的房间走去。
待我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正准备向里面打探时,突然门一下打开,一个男人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我吓得“啊!”地大叫了一声,闭着眼睛举着扁担就打过去。
只听对面一喊“霁译令,是我!”,接着我的扁担就被一把抓住,我睁眼一瞧,卢致远正站在我面前,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我一看是他,长舒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原来是你呀!”
他将我的扁担放到一旁墙边,一边问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吗,霁译令?我早上来接你去书院时,就发现这里门户大开,空无一人。”
我便说:“昨夜那个刺客跑到我房中来了。”
他惊异地问道:“现在他人呢?你可有受伤?”
我摇摇头,说:“我后来带着瑞儿跑掉了,就不知他去了哪里,所以刚刚才想回来看看情况,结果就碰到了你。”
他点点头,说:“我正担心你这边出了什么事。刚才来接你就不见人,屋里乱乱的,后来我又到书院去问了一下,黄尚书也说没见到你人。我都打算回宫去禀报皇上了,后来还是想再过来查看一下情况好回去禀报,结果就见到你了。”
我有些疑惑道:“那我刚才在院外怎么没见到你的马车?”他微微一笑,说:“因为我本来已经打算先驾车回皇宫了,后来还是决定再查看一番,所以将车停在巷道口,自己走过来的。”
我长吁了一口气,说:“原来如此,昨夜我都快要吓死了,所以刚才有些惊弓之鸟的样子。快带我去见皇上吧,我要跟他将此事好好说一下。”“好。”卢侍卫应道。于是,我们便走出小院,掩上院门,向皇宫赶去。待我和卢侍卫赶到圣安殿门口时,却听守门的太监说皇上正在祈年殿上朝。
卢侍卫便去办其它公差,我只好一人在殿门外等待。等了很久,午时都过了,本就一身疲惫的我只觉得头晕目眩,双腿发颤,就在快要站不住之时,终于看到展曜之一袭金虎紫袍从右前方大步走来,一个大太监在前领路,陆风跟在一侧,还有四个太监尾随其后撑着黄盖大伞。
我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打起精神,然后便毕恭毕敬地侧身站在殿门外等待展曜之走上来。不一会儿,他就来到我身边,用温和的声音说道:“霁译令。”我就作个揖道:“微臣叩见皇上。”只听他说:“进来说话吧,朕刚好有事想找你。”“是,陛下。”我应了一声,便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圣安殿。
我跟着他一路走进了书房,待陆风跟他耳语了几句以后,陆风就退出了书房,掩上了房门。展曜之便走到我身边,关切地看着我说:“文心,怎么看你一脸的疲惫?”
我这时才稍微释放一下自己内心的感受,长吐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他道:“展大哥,我能先坐一下吗?”
他微微一笑,道:“当然可以,来吧。”说着,他就牵着我的手向寝房中走去。
我便随他坐到了床边,然后我缓了下神,就看着坐在身旁的展曜之说:“展大哥,昨夜那个刺客跑到我房中来了。”
展曜之一惊,双眼紧盯着我,问:“他可有伤害你?”我摇摇头,道:“我后来带着瑞儿跑了出去。”接着,我便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待我讲完,他半眯着双眼,思忖了一会儿,然后看着我说:“那名刺客已经死了。”
“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惊讶道。
他便说:“今天上午负责搜查的几名侍卫在一处巷道中发现他,后来一路追踪至乌孙国公使驿馆中,最后他走投无路,在杀死乌孙国公使后,自尽而亡。”
我疑惑道:“那怎么能认定就是那名刺客呢?”
他答道:“他手里拿的剑就沾着金粉虺毒,他的左肩也有被掌力击伤的痕迹,并且侍卫还在乌孙国公使房中搜出了有关乌孙国妄图刺探我若阳皇室机密的密函和金粉虺毒,后来公使的仆役也报说前天夜里曾经看到有个黑影从公使院中跃墙而出。此外,今早太监还来报说乌孙国去年秋天为表友好献给朕的莫弥尔莫夫人也于昨夜上吊自尽,估计是畏罪自杀。”
我仔细地听着,震惊之余仍觉得有些不解。却听展曜之又说道:“我还没告诉你,之前在你听到黑衣人与一女子对话之后的第三天夜里,就有人将两条毒蛇放到了冯贵妃的卧榻之上,幸而冯贵妃发现及时幸免于难,但也受了一吓。而今日几个收拾尸体的太监就在莫弥尔的寝宫里发现了秘密的养蛇房。”
我一听,倒吸一口冷气,想了想,又问道:“那如此说来,就是乌孙国想要加害于你,祸乱若阳?”
展曜之眼神一敛,缓缓道:“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就问:“那他们为什么想要害冯贵妃呢?”
展曜之冷笑一声,道:“你可还记得那****听到的对话?”我点点头。
他便说道:“当时那女子说有个人很久未去她那了。”
我一下明白了,便说:“他们说的人就是你?”
“对,你可知他们想问却一直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是什么?”
我摇摇头。
“现在朝中除了关心国家大事之外,最关心的就是朕立后的问题,乌孙国人当然希望朕能立莫弥尔为皇后,以助他们里应外合,乱我朝纲。而对他们来说,立后最大的一个障碍就是眼下最得宠的冯贵妃,所以他们想加害于她。”
我听了,仍有些疑惑,想了想,便问:“展大哥,那我能去看一下那个刺客吗?”展曜之看着我道:“你不害怕见尸体?”我抿了下嘴,皱眉道:“我必须要确定是他才行,否则我心里始终觉得不安。”
在听到我说想去看那个刺客时,展曜之吐了一口气,点点头,说:“其实我也想让你去看看确定一下,只是担心你能否承受得住。”我淡然一笑,说:“他已经吓了我三次了,再多吓一次也无妨了。”展曜之便安慰地抚着我的背,叹了口气,道:“展大哥让你受累了。”我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摇摇头,却也无话可应。然后,他便说:“走吧,我带你去看看那名刺客。”
于是,他便让太监备上御辇,载着我一同向刑部殿堂赶去。到了刑部缉查司院内,在听得皇上的旨意后,刑部尚书立即差人去将那名刺客的尸体抬出来。
不一会儿,两名侍卫就用一个抬尸板将刺客抬了出来。只见一个身材中等,身着灰色布衣,身体有些扭曲,十指弯曲成爪状的男子躺在板上。他脸色土灰,七窍流血,面目狰狞,死状凄惨,让人不忍多看。
展曜之在旁边对我说道:“据侍卫说,当时他冲进公使驿馆后,不待公使逃命,就一剑将其刺死,然后跑至公使书房,准备毁灭证据,却被赶来的侍卫重重围住,在走投无路之时,服毒自尽。”
我忍住心中的惧怕之感,上前两步仔细地看着他,心里疑惑着这就是昨夜那个黑影吗?然后,我便回头对展曜之说:“陛下,可否让微臣看一下他的左肩处?”
展曜之便对站在旁边的一个侍卫说道:“把他的上衣解开,让霁译令看左肩。”
于是,那名侍卫便将他上衣解开,露出肩部。只见那里一片淤紫,确有受过伤的痕迹,只是似乎没有我昨夜手触时感到的那种肿胀,难道他的浮肿这么快就全消了?我皱着眉疑惑地想着。过了一会儿,却听展曜之在身后对我说道:“霁译令可有看清?”我连忙回过神,看到他对我微微点个头,眨了下眼,表示我该离开了。我只好作个揖说:“回陛下,微臣已经看清了,的确是那名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