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传承
夜沉沉,天上高悬一轮月,明晃晃倾泻入世。自古到今,若有什么永恒公正,或许唯有这天地山川不曾改变。是东坡居士一首“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是否也有那么一个人此时此刻对月睹物思情。或许是有吧,那与我何干?
他斜躺在阴暗潮湿又发霉的石壁上,望着腐败气息浓烈的枯草上映着的半分如霜之月光。上气不接下气,他勉强靠着墙支撑自己,作为一个人而不是瘫软的一滩泥。
最后连仅剩的左手也没能逃过捕快的折磨,四肢尽数骨折。霜白月光,仍旧掩饰不了破烂衣物下的血色。仿若蝼蚁剩下最后一口气,随时都可能永远闭上双眼。嘴角还未干涸的血流淌在胡须,寸许。十年不曾在意妆容,一心苦求为护为杀之道。师父的剑成了无形的枷锁,捆住他十年。
这天地间人人皆有父母自是亲情血缘一脉相承,而他此刻苦恼自己不知身世。从懂事起似乎就不曾见过真正的父母,如果说有,那也只是义父母。十年前,一场人间炼狱,当日种种时至今日仍夜夜难寐。那三人,正是那三人毁了自己一切。那三人形貌化成灰也认得,今生今世若不得报大仇虽生何意?若剑为护我已无该护之人,唯有以剑为杀。
这一刻,眼前浮现一慈祥老者。浑身散发白光,像极传说中的得道成仙者,老者带笑望着他:“剑乃百兵之君子,为杀为护自见人心。傻徒儿,世事不遂人意,冥冥多有注定,何不知开解荒废十年。为师未能教导好你着实有愧。杀心不可滋,护心不可失。冤冤相报何时了,往事悠悠知多少?弗若乘风逍遥去,平平庸庸余生晓。你明白了吗?”
“师父!”他双眼一睁,恍惚似梦,“弟子愚钝,师父你告诉徒儿该怎么做?”
“想知道该怎么做?想知道一切?我可以告诉你。”墙壁上突然穿进来一白发老翁,这便是传说中的穿墙术。自古唯有典籍中记载,这就是那些神仙之类来去自如逍遥天地的法门。
“你是···那位老伯?”他瘫坐在地,四肢无力,痛感钻心。
“不错,你可愿意信我这老神仙之言?”夷坚捋着胡须,和蔼可亲。
“信神仙?”他一笑,“十年前我义父母虔诚拜神,落难之时可有神仙来救?我十年苦修以为剑术大成却双拳不敌四手,落得四肢尽断,可有神仙来救?这世上,没有什么神仙全都是自欺欺人,我只信手中剑。”
“挺合老夫胃口,这世上有什么狗屁神仙,他奶奶的还是凡人快活。老夫决定了,收你为徒。你姓甚名谁?”
“我无名无姓。你又叫什么名字?”
“你这娃娃倒没大没小,老子叫夷坚。你没名字也便没父母了?野种?”夷坚依旧笑嘻嘻捋着胡须,故意激怒于他。
“老头,休要得意。等我伤养好了,一定给你一剑。”四肢尽断诸多无力,说这大话又有何用,说着他便沉默了。背倚墙壁,一言不发。
眼见他突然沉默下去,夷坚挠头不安:“倔小子,你就真不想知道?”
默默无言,他闭上眼,无限感伤中。
夷坚走到他跟前,来回踱步,终于忍不住:“你不愿听,老子偏要告诉你。老夫掐指一算,你师父是陆离,还交给你一柄剑,那柄剑可是大有来头···”
他微微睁眼,虚看着眼前的老头,生疑。这老头怎会知道?
“此剑名为昆吾。”老者手中捧着一柄剑。
他再不能平静。师父的遗物,这柄剑本来已被捕快们判了充公,没想到能再度拿到。只是目前这个状态,如何执剑?望着尽断的双手,再看着剑,当真是一声长叹,英雄无用武之地。
“昆吾剑相传乃天帝伏羲采昆吾山之赤铜,以天地之灵力铸就,实为世间第一柄剑。执剑者陆离···唉,一言难尽。早些年我曾与他有一面之缘,后来数千年毫无音信,不曾想此番再见故人之物却物是人非。看在陆离最后选择你的份上我将此术传授与你。当初你师父传你功法却没教你解缚之术,只怕是担心你偏离了轨迹,也不知老夫自作主张是对还是错。四肢虽断只是简单骨折,调理便好。你十年苦修灵力小成,却被丹田所限不能融汇,老夫帮你一把。”说罢,夷坚并指如刀,朝着他丹田一刺。
他只觉身上一阵火热,一股热气在全身经脉中游荡,从腹下窜到天灵,又从天灵回到丹田。就像滚滚洪水奔腾不息,最终一口气灌入气海之中,浑身精力充沛。
“你为什么要帮我?”
“傻徒儿,我说了要做你师父,莫不成到现在你不愿拜我为师?老夫可不轻易收徒,若不是看在陆离份上···”
“前辈,多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我不能拜你为师。我有要走的路,还要替师父报仇。不能再牵连无辜。”
“替陆离报仇?傻小子,若不是你师父大限已至,谁能弑神?你无需报仇,倒是你自己···罢了,罢了,有些话老夫不想说了。言尽于此,日后若有机缘再说。这颗灵丹能助你早日恢复。还有,你这身行头,真他娘的臭!”夷坚负手大笑,穿墙离去。
只剩他靠着墙,望着如霜之月色,看着剑,哈哈一笑:“师父,您的名号永远不会消失。从今起我就是陆离。弟子一定会找到瑶姬,传达您的遗言,请庇佑弟子。”
陆离心满意足,带着笑,吞下灵丹,闭上双眼安然睡去。没有比这一刻更幸福的事。人间苦恨,都是过往,总该向着明日而去。十年束缚解除,终能自由释放灵力,修道之途终于迈出这关键一步···
随着月色深入,陆离已然睡去。然而灯火阑珊却有人睡不着,正是夷坚。
捋须静立,梧桐树下,孤影伴着树影在夜风中交错。银发如霜配上月光如雪更添一分寂寥。似乎月永远都与他作对,至少对夷坚而言这轮月总是缺比圆多,不是么?
举头望明月,数千年不过弹指间,当年英姿勃发,如今白发苍苍。年岁不与,盛年难再。唯有一生阅历丰富看透世间爱恨情仇,最终不过一缕黄粱,落得人生如梦。
“好一个人生如梦!”夷坚举着酒樽畅饮一口。
许多年前,也曾是天神一员。乙昊、陆离和陆吾三兄弟都是他看着长大,短短千年,只剩下乙昊独居帝苑,陆离和陆吾身死,自己又因包庇陆吾被乙昊贬下凡尘。呵,忧从中来不曾断绝。世人都羡神仙好,谁知神仙反而更愿意做凡人。
脚步起,踏着青石板:“大半夜,老头发什么呆?”
“共工,当年怒触不周山你可曾后悔?”
“如今神界乌烟瘴气,哪还有当年半分气息,如此神仙不做也罢!我共工何曾后悔?”
“来来来,我敬你一杯。当初我央你去寻那异兽之骨,你可知这骨造出了谁?”
“谁?能得你命运之神指引。”
“那人你见过,果真是与众不同,不信神魔只信这手中剑。多年过去,你我还是贪恋这一身皮囊,贪恋这一身神力,仍旧望不穿看不透。”
“没有能力你我都只是凡人能做什么?拯救万民于水火?你我都不是大英雄,不如来赌上一把。我依然賭人心善变。”
“我也賭人心善变。”
“哈哈哈哈哈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