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辰刚在外面待了好一会，等到脸上被打的红印消退一些才起身回家。回到家时他妈还在厨房做菜，听见声音出声问道：“是小刚吗？今天怎么这么晚？菜马上就做好了，你看会电视吧。”
“我放学在学校打了会球。先去洗澡了，身上有汗。”刘辰刚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不敢多说话，简单交待了几句就回房拿衣服去洗澡。在卫生间里，刘辰刚脱衣服的动作牵动了几处被打得比较严重的地方，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脱掉上衣之后在镜子前看了一下，身上腿上都有好几块淤青，背后他看不到，但是有些地方稍微用力碰一下就疼，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浑浑噩噩地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他妈已经摆好饭菜等着他：“怎么洗个澡洗那么久，快来吃饭。”
“哦。”刘辰刚把衣服扔进洗衣机，洗手之后就在饭桌旁坐下。看得出他妈今天的心情还不错，做了几样味道很好但是做起来很麻烦的菜，要是平时刘辰刚肯定会很兴奋地拼命夹菜，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完全没有食欲，只是慢慢地扒着饭，偶尔伸出碗去接他妈夹过来的菜。
“今天这些菜你不是最喜欢吃的吗，这几天一直喊着要我给你做，怎么现在都不吃啊？”
“天气热，我又刚打完球，没什么胃口。”刘辰刚头也不抬。
“真是枉费我的一番苦心。欸，你的手怎么了，都淤青了？”刘辰刚他妈看到他一副食欲不振的样子，有些不满地抱怨了一句，却突然看见他手上的几处淤青，不禁皱起眉头。
“打球的时候被人撞的，没什么事，涂点药酒很快就好了。”
听到刘辰刚这么说，他妈皱起的眉头才舒展开来，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大筷子的菜：“叫你不要整天去打球，用点心去学习，别到时候考不上好的高中，以后出来没有前途的……”
刘辰刚他妈又开始了对他的思想教育，他没有像平常那样出声反驳，反而是安静地听着，不大的饭厅只能听见女人的絮絮叨叨和风扇的转动的声音。说了一会儿，他妈也累了，见刘辰刚根本没什么反应，无奈地摇头叹气，说了一句“现在你们不喜欢听这些，到以后就知道辛苦了”之后就停了下来，开始专心吃饭。
过了一会儿，刘辰刚抬起头来好像要说什么，犹豫一下之后又把头低了下去，然后又抬起来，这样反复了好几次，才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妈，我明天想请一天假。”
“请假？请什么假？”******表情严肃起来，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我不太舒服，头有点痛，明天想在家里休息一下。”
“头有点痛就要请假？不行！你现在怎么变得那么懒了呢，你以为你考上宝城中学就了不得啦？现在大学生都满地跑，你考上个初中就开始松懈，真的不会想一想以后的吗？我和你爸那么辛苦工作，就是为了供你读书出来有个好前途，你倒好，这才什么时候，就开始想着偷懒了，一点都不知道珍惜。我和你爸小的时候，想读书都没有那个机会，读完小学就要回家帮家里干活，我们就是因为没文化，那么多年了都只能给人打工，一个月拿两三千块钱，十几年了才有那么个地方容身……”他妈原本就没有说过瘾，被他这样一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思想教育，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最后把手一挥，“明天你给我乖乖去上课，别想什么请假的事情，头痛就吃药，我记得我上次买给你爸的头痛药还没吃完。”
刘辰刚没有反驳，他本来就没想过他妈真的会同意他请假，只是打从心里不想明天上课见到班里的那两个人，不过躲又能躲多久呢，在同一个班里读书，迟早是要见的。
“哦，知道了。我吃完了，去学校上自修了。”刘辰刚放下饭碗，简单告别之后便穿鞋出门了，关门的时候，看到饭厅里他妈一个人吃饭的背影，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刘辰刚的家境一般，他爸在一个乡镇企业做工厂主管，工厂里市区有点远，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工厂的宿舍，也就节假日能够回一下家。他妈是一家制衣厂的女工，下午下了班以后还要赶着去买菜回来给他做晚饭。夫妻俩的工资加起来也就四五千，生活说不上多么富足，也还是不愁吃穿的。只是两个人在城区里并没有多少人际关系，他爸不用说，长期在乡镇工厂工作，认识的人都是工厂里的工人，他妈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每天就是上班下班买菜做饭，身边围绕的都是一些嗑瓜子聊八卦的大妈。他小学倒是认识几个喜欢动拳头的男生，但是大都考到了别的学校，彼此间的交情也就那样，还没有到能够叫人过来给自己出头的地步。
刘辰刚将车速开到最低，脑子里一直是自己被那几个男生围殴的情形，他知道自己那个时候肯定很窝囊，就像一条死狗。那几个男生扇他耳光的时候，血气直往上涌，被羞辱的愤怒让他差点就忍不住要暴走了，但是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因为他知道，一旦他还了手，事情就不好解决了，这些男生只是卫琛叫来给郑伟植出头的，应该也就搞他这一次。但是如果他还了手的话，就和他们结了梁子，他背后没有依仗，只能是自讨苦吃。的确，刘辰刚很窝囊很胆小怕事，但是又有多少人，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真的敢挥出自己的拳头呢？
青春期的男生正是最敏感的时候，刘辰刚被打了一顿，心里有委屈，有害怕，但是更多的，还是不甘和愤怒，尤其是对卫琛，每次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攥紧拳头。他真的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白白地挨一顿打，但是他又能怎样呢？他没有背景，爸妈没法给自己出头，打电话跟老师投诉？这种事情卫琛最多就是挨一顿批，反而是自己以后一直要提心吊胆。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刘辰刚总觉得心里堵堵的，一股闷气郁积在里面释放不了，鬼使神差地竟然开始在心里有点埋怨起爸妈来，如果他们不是普通工人，而是有钱有势的富豪高官，就能给自己出头了，找人把卫琛和那几个混蛋狠狠地打一顿，让他们跪在自己面前哭着求饶。但是为什么他们偏偏是这样没用，自己的儿子被人打却一点事情都做不了。这种想法一出现，就犹如魔障一般，再也挥之不去。
晚上的自修对刘辰刚来说简直就是煎熬，好不容易熬过去之后丝毫不理会几个跟他打招呼的的朋友一心埋头往学校外面走。整个晚上的胡思乱想让他对卫琛的怨恨和对父母的埋怨疯狂发酵，就好像吹满了了气的气球，恨不得马上就炸开。
回到家，客厅只开了那盏瓦数比较低白炽灯，显得有些昏暗，电视机开着，他妈却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刘辰刚明明心里憋着一股气，看到这个情形却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浇了下来把他浇了一个透心凉。大概是从初中开始，因为身体发育的需要刘辰刚的食量变得很大，晚餐吃完之后用不了多久就饿了，把已经睡着的老妈叫起来给他做宵夜。一来二去他妈便习惯了晚上做好宵夜等他回来吃，明明一天的忙碌之后已经累得不行了，每次回来都能看到她在沙发上睡着了。
“妈，回房睡吧。”刘辰刚把他妈叫醒。
“啊，我又睡着啦，厨房里有粥，我去看看还热不热。”刘辰刚他妈一下子醒了过来，看到他已经回来了作势就要穿鞋去厨房。
“不用了，我今晚不饿，留着明早当早餐吧，你会去睡吧，我也回房了。”说完刘辰刚直接回了房间。
将书包随手一扔，刘辰刚鞋也不脱就往床上一躺，脑子里正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房间的门响了，他妈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杯水和一个小药瓶：“儿子，我给你把药找出来了，吃点药睡一觉，明天应该就能好了。不要随便请假，会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的。”
“你不要那么烦啦，我躺了一下好一点了，我明天会去上课的。”刘辰刚坐起来，因为心里有不满，所以语气很不耐烦。
他妈把水放在桌子上，上前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没有发烧，可能是休息不够，吃了药早点睡。”说着拿着药瓶看上面贴着的注意事项，因为字太小看不清，她不断地把药瓶移前移后，一边看还一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每—日—1—片，饭—后—服—用，小—孩—和—老—人—酌—情—减—量……”
艰难地把注意事项看完之后，她拧开药瓶倒出一片白色的药片，想了想又把药片从中间掰成两半，把一半放了回去：“儿子还小，吃半片应该就够了。”
刘辰刚在旁边看着，心里莫名地烦躁，有几次差点要忍不住把心里的闷气一股脑地撒出来。可是真正到他妈把那半片药片和温水递了过来的时候，那句“我不吃”却梗在喉咙了始终说不出口，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明明很想痛痛快快地发一顿脾气，却只能硬生生地吞回肚子里。
他把药片扔进嘴里，一口水灌了进去：“好了，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那天晚上，睡眠质量一向很好的刘辰刚失眠了，被打的场景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越想那种屈辱感就烧得他越难受，恨不得能够回到当时不管不顾地和那群人拼命，就算最后被打到站不起来，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屈辱。但其实他心里很明白，就算再给他一百万次的机会，他都是不敢还手的，没人给他撑腰，他就只能受人欺负。
他心中本来对于爸妈还有些不满和抱怨，此刻也释怀了，他们活得已经够努力了，尽了自己一切所能对他好，自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们辛苦换来的一切，根本就没有资格再要求更多。
“既然爸妈帮不上忙，那我就靠自己。”看到窗帘透出微光，刘辰刚攥紧拳头，在心里暗暗发誓，“我再也不要，这样白白得受人欺负，绝不！”
那天之后，他开始主动去结识那些在年级里颇有恶名的男生，学着他们每一句话里面都带粗口，留长长的刘海，把头发弄出夸张的模样，从走廊的窗口往下面吐口水，下面响起叫骂声的时候用更加难听的话骂回去。他记得跟着那些人第一次学抽烟的时候，一口气吸得太猛被呛到眼泪都要咳出来，那些人站在旁边大声地笑，用力打他的头，装模作样帮他顺气实际上在他背上用力地拍，只当他是个笑料。第一次打群架的时候看着双方剑拔弩张拳脚相向他躲在一边根本不敢动手，他的一个同伴骂了一句“***废物”就一脚把他踹到别人面前，然后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就扇在了他的脸上，但是刘辰刚觉得热血直往脑门上冲，自己做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就是为了不再被人欺负，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反正在所有人眼里，自己已经是个烂仔。于是他一咬牙，回身往那人身上猛砸了好几拳，因为经常打篮球的缘故，他的身板很壮实，力量也大，几拳下去那人就受不了，转头跑开了。看着那个人狼狈的身影，他咧开嘴笑了。
很快，他就进了那些男生的圈子，他也再也没有被人欺负过，甚至卫琛偶尔遇见他还会有些畏畏缩缩，卫琛实际并不是多有势力的人，之前堵刘辰刚那几个也不过是外校的几个小喽啰而已，甚至连烂仔都算不上。换做是现在，刘辰刚那圈朋友里随便叫出来一个，都不是他能够搞得定的。不过刘辰刚真正跟那群人混熟，已经是他初二的时候了，早已经没有报复的心情，毕竟，很多事情，已经没办法改变了。
后来中考成绩出来，已经无心向学的刘辰刚本来是考不上宝城高中的，但是他爸妈硬是给了好几万的赞助费把他给送了进去，他们并不奢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回到以前那样，但起码能够体谅一下自己的苦心，不要再这样放纵自己。只是初中的放荡生活让他对学习再也提不起兴趣，也不愿再想什么将来的事情，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反正，明日还那么长。
其实，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当初没有那件事情的发生，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一切，应该都和现在不一样吧。也许现在，自己还是一个安安分分的好学生，只是，人生并没有什么也许。
“哈哈哈，废柴，敢打一对，我就TM留着这一对等你。对十！赢了！***还TM跟我装逼，干你母！”又是之前那个男生，他是最早认识刘辰刚的，在球场上，然后又带他认识了这圈人，两人关系很铁，一起打过不少架。
“NMB吵死了，死狗你给我闭嘴！”刘辰刚从身上摸出一个烟盒往那男生身上砸过去，男生也不恼，捡起烟盒晃了晃，然后咧开嘴笑了，拿出里面剩下的最后一根烟，在身上摸了好一会，才皱眉朝刘辰刚大喊：“****尼玛给烟不给火，火机！。”
刘辰刚把火机抛了过去，男生接住把烟点了，然后叼在嘴里口齿不清地说道：“继续继续，看我不把你们这群废柴打到怀疑人生，我在欢乐斗地主还TM拿过冠军，吊吧，这游戏要靠智商，不是我吹牛，我就是懒，论智商比那群只会死读书的SB高多了……”
男生一直在那边絮絮叨叨，旁边的人时不时嘲讽他几句，惹得他气急败坏，破口大骂。奶茶店里就他们一桌人，其他人都是过来打个包就匆匆离开，大部分都会皱着眉头一边用手扇着烟味，一边面带厌恶地瞟几眼那几个大喊大叫的人。
天色越来越暗，人流也越来越少，直到晚读的铃声响起时，他们几个人才慢慢悠悠地站起来往学校走。学校的保安正守在大门处准备关门，几个来迟的学生神色匆忙一路小跑，只有他们不顾保安的催促不紧不慢地走着，心里盘算着晚上自习课的时间要怎么打发。穿过一道长长的楼梯便是学校的三栋教学楼，此时已经响起了嘈杂的晚读声。
“下面几条废狗！”楼上传来叫喊声，他们抬头一看，几个朋友正在走廊尽头的厕所门口聊天，见他们看上来，有人还用力往下吐口水。
“***！”几个人同时向上竖起中指，脸上却是带着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