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外的茅屋外面,驻足着一个衣袂翩翩的少年。他等到躲在歪脖子柳树里面的人走后才现身。
本来想着就要发现一直以来在追踪的线索,结果到了这里就给断了。看来还是低估了荒竹长老的法术。
他并不感兴趣刚才跟踪荒竹的是谁,他只关心那个由夜鸣鸟领路的人是谁,可是奈何荒竹长老的气场太过强大,他炼化出的夜鸣鸟完全和他意念相通,一道厉害的障眼法,把那个人虚移成一个小男孩,就像面前的这道幻境一样,明明知道是假的,却怎么也找不出破掉它的命门,刚才那个乌云下的怪人也是因为没有办法破解,才先行离开。
事情的发展比预先料想的要艰难。不过,他还有段时间来调查和理顺这其中的真相。只是,事情的第一步要从荒竹长老入手,找出他的嫡传弟子,并验得正身,如果是,就效命于他,如果不是,就把他杀掉,再去找武帝老道的徒弟。
这样一想,思路就清晰起来。郁闷的情绪也一扫而光。
他的那顶黑色渔翁帽下露出尖削的下巴,嘴角右侧有一颗小米粒大小的朱砂痣,在这颗痣的将上方的位置,一圈黑纱遮盖了他的大半容颜,朦朦胧胧。单看他黑衣男子样式的干练扮相,以及腰间飞鹤踏云纹路的青光剑,就足已使人相信他是个男的。
烽欢颜很满意这样的装束,比在深渊森林里拖沓繁复的衣裙利索漂亮了不知道多少倍。
既然都想通了接下来做什么,那就先找个住的地方,慢慢开展计划。
“他”抬起修长的腿,迎风摆动的袍脚,更加彰显出他的倜傥灵动。“他”抖出凌云篷,在纤长的脖颈上系好。大风把斗篷吹得猎猎生响。
苍茫的天地间,那束小小的身影,只跳动了几下,就眨眼间消失不见。
晚上的酒楼,依旧和往常一样热闹非凡。投宿的,吃饭的,接人回家的……天南地北的人汇聚在这里,又从这里分道扬镳。
从南方八百里加急的锦盒,就在王语菏要兴师问罪的时候,送到了朿畏的手上。
朿畏打开一看,笑意凝住在脸上。刚才还在嗔怪朿畏的不辞而别的王语菏,识相的闭上嘴,眼巴巴的把朿畏哥哥望着。
“里面装的是什么呀?”她小心的问。
“没什么,一颗相思子。”朿畏纳闷母亲为何大费周折的把一颗红豆送来。
“下面还有一封信呢。”她指指锦盒下面。
朿畏把红豆放在桌子上,取出信件来看。王语菏就在那里静静的等。
“我娘说叫我把这颗红豆送给你。”他看完信更加迷茫了。
一个女人经过一个男人的手,把一颗红豆送给另一个女人……朿畏表示已经风中凌乱。
但是女人天生聪明,王语菏尤其是个人精。她只需要稍微一动脑子,就知道这其中的深意。所以,她喜不自禁的跟朿畏道出伯母的良苦用心,只是怕朿畏难为情,或者不愿意这么直接的给,就说出了比较含蓄和拐弯的说法,但是朿畏接受了。
“吴姨可能想着你过了生辰,就是十八岁了。成家立业是男人的使命,你现在在京城是为以后的立业做准备,这并不妨碍你成家呀。所以,我觉得吴姨是要我给你物色一个好姑娘。红豆最相思,也最能表达情意,所以等你看上谁了,我就带你转交给她。”王语菏一番话说的严丝合缝,可是缺根筋的朿畏就是慢半拍。
“那为什么要给你呢?”
“你觉得你一个男人拿着这个合适嘛?我只是代为保管。”
“原来我娘是这个意思,那就交给你吧。”
或许朿畏潜意识里觉得娘的交代要去执行,或者是觉得语菏说得对,一个大男人藏着颗红豆,怪叫人笑话的。所以,他说的是“交给你”,既不是“送给你”,也不是“先交给你”。
王语菏心满意足的收下了那枚红豆,被朿畏放鸽子后惹来的闺密圈的嘲笑也消散殆尽。她又提议说要大家一起去王府赴宴,还说是家父的嘱托,要给朿畏哥哥过一个热闹的生辰。
朿畏本来要推脱,奈何架不住语菏的热情,最后折中,就在酒楼里吃一顿晚饭得了。
账房先生本来也在受邀之列,只是他觉得年轻人在一起更自在由意一些,推脱掉了。
五梁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朿畏一说有聚餐,他就跑回房间,等了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的过来。
就在酒菜备齐一大桌,朿畏发完开吃命令,矜持的语菏也准备一醉方休,五梁也打算海吃到深夜的时候,房间的门被风吹开了。
朿畏知道这是谁惯用的西风吹门招数,必是师父来了,但是他并不知道师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荒竹从来没在朿畏的熟人面前露过面,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当红胡子怪人咂巴着嘴,睡眼惺忪的走进来,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王语菏喊了两声守门的小厮,奈何无人答应。她正想起身把来人请出去,朿畏拉住了她的手腕。这小小的亲密接触,让精神传统封建的语菏,霎时脸红。五梁也想说点啥,朿畏摆手示意他安静。
“这是我的……”师父二字即将破口而出。
“三哥,我是吴朿畏的三哥。”一直闷声不说话看好戏的荒竹,见老实的爱徒要交待出去,立马出声拦住。这一说话,让其他三个人完全蒙圈。
“你是我三哥?”
“少爷,你什么时候有个三哥?”
“朿畏哥哥,怎么没听说你有一个~”
还是吴朿畏反应快,赶紧改口。
“对,是我前几日才认的三哥,来,三哥坐。”
朿畏把荒竹恭恭敬敬的请到了自己刚才坐的主座,他则挨着荒竹坐下,侧身耳语几句。荒竹一脸淡定,保持沉默,并不理会他的问题。
“今天是我朿畏兄弟的生日,我们就祝他生辰吉乐吧,来,举起酒杯。”
荒竹自来熟人来疯的自斟自饮,其他几个人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
“朿畏,你娘给你的礼物送到了吗?”之前说自己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现在刚好可以问问。
“送来了。”
“什么礼物还八百里加急?”
“没什么,我娘可能是怕东西送丢,所以挂个急件。就是一颗红豆,看我年龄大了,让我找个对象呗。”
“红豆……”
“对呀,就是一颗普通的红豆。”
朿畏不明白为何师父知道母亲送他的礼物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吃饭也不香了,话也少了。
后来五梁送了朿畏他新研制出来的驱蚊散,夏季帮助安眠的,用精致的胭脂盒子盛着,这比外面药铺里卖的好多了,驱蚊的同时,不会被过于熏人的香味烦扰,五梁知道朿畏受不了浓烈的香味,这种香味又制作复杂,所以赶工了好几天才做好的。朿畏大咧咧的笑笑,宝贝一样揣怀里,再也不用一觉醒来一身包。
王语菏的赛马计划泡汤了,虽然没有问出朿畏去了哪里,但是礼物还是应该补上的。她给了朿畏一张纸契,朿畏打开一看,上面大概有六十个格子,最后还落着一个朱红的戳子,戳子是家制衣铺子的。这是一张购衣凭证,每做一次衣服,就会盖上消费凭证的印章,说白了,王语菏送了朿畏六十套衣服。只是这消费契的好处就是,可以在不同的季节,根据不同的体型,量体裁衣。虽然艰苦岁月中不一定用得上,王语菏的心意他还是收下了。
荒竹也准备了礼物。要说荒竹怪异,那可是有根据的。
只见荒竹磨磨蹭蹭的左掏右掏,半天终于取出用红布缠绕的火折子。
“我要这个干嘛?”朿畏把玩在手里,火折子熄灭着,看不出和平常用的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醒目的红色绸子。
“当然是照路用的。别人的火折子是照亮黑夜里的路,你的火折子是点亮你心里的灯,指引你以后要走的路。”荒竹破天荒的说出这么寓意深深的话,眸色定定的像揭开什么秘密一样,充满了神秘感。
要说朿畏是榆木脑袋,那是假的。
从他三岁那年见到一位飞到树梢上替他够风筝的人,并且教他功夫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以后终究和别人不一样。他走路比别人快好几倍,没有脚步声,能听见花开的声音,雪落的声音,甚至,记忆力特别好,好到忘忧咒都不怎么起作用。
那个捡风筝的人就是荒竹。荒竹发现了他,启发了他,造就了他。同时,也全部都瞒着他。
他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从来都不去见他的家人,只要有外人来,他就突然消失。也不让他结交任何人,除了五梁,他不熟识任何同窗,没有一个朋友,也不知道有朋友是什么样子。
他在父母眼中,是一个除了不喜欢与陌生人接触,其他一切都比别人优秀的孩子。所以吴老爷决定让他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希望外界的丰富多彩的光景,让他有所获得和成长。毕竟,江南顶有名的世子爷,以后要面对各种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的人。
朿畏在来之前问过师父,是像以前那样,回避任何人,不问好意怨怼一味隐藏,还是说可以照父亲说的那样,去打开自己,接触和感受真实的外界。
师父告诉他,他要去接受自己的人生和命运,该来的再晚也会来。
朿畏知道自己异于常人,这些奇特的地方,是父母不认同,甚至觉得会很奇怪很恐惧的地方。而师父荒竹了解他,他们是一类人,所以他在内心里更信任荒竹。尽管荒竹十几年来容貌没有一点变化,永远一副和他同龄的样子。
他为什么学功夫而不能学法术,他为什么不能过多的和周围的人接触,他为什么要和五梁排练很多遍如何去正常的进行一场穷小子身在异乡遇到各种困难之后,该有的表现的角色扮演。这些他问过师父,得到的答案是“在你可以知道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就在刚才,在师父说出那番话之后,王语菏和五梁可能只会当那是怪人说梦,一笑而过,而吴朿畏却听出另外的意思。
他很快就要知道自己的使命,自己身上的秘密。那个江南商会理事世子的身份,或许不过是命运对他的一个敷衍。
十八岁一过,命运的画轴才慢慢打开,故事里的角色们才陆陆续续、粉墨登场。
他会遇见谁,他的终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