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荒原之上,风沙漫天,一队飞骑踏风而来。二百余骑,破衣削骨,残破的旌旗猎猎作响,上书一大字“单”。
当先一骑勒马,身后其余瞬间止步,护卫于首骑周围,精悍之气直冲肖天。
山岗之上,十骑黑甲骑士现身,擎一杆杨字旗,俯瞰整个战场。
首骑之人远望高岗之上的骑士,面色隐晦难明。
周天黄沙之中,一骑快马飞奔而至。
“三十里,七百人,马千余匹、无步军。”
军营,中军大帐。帐中有二人,一玄甲,一粗衣,一倨坐,一伏地。
“我已为你请得太子口谕。若尔等在明日战中有所斩获,太子则在登基后赦免尔等兄弟,尔等兄弟家人可做一太平郎。但再冲杀疆场那就别想了”
伏地之人道:“这个罪臣晓得。”
倨坐之人摆摆手。“下去吧,为明日做些准备。”
慕仁宽起身,低着头弓着身有些踉跄的走出军帐。已经许久没有拜过人的双腿显得有些沉重。
“你知道明日之战的凶险吗?”
慕仁宽仰头饮一杯酒,默然无语。
“明日一战后,你的兄弟还能剩下几个。”
慕仁宽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张玄素猛然跳将起来,一把夺过慕仁宽的酒杯,狠狠的掷于地上。“为了这么一个虚无的承诺,用你全部兄弟的性命去搏,值得吗?”
慕仁宽看着眼前暴跳如雷的张玄素,探身拿起酒杯,又倒了一杯酒。
张玄素怒的夺过酒壶,甩手扔出了军帐外。
慕仁宽终于被激怒了,跳将起来,狠狠推了张玄素一把,嘶吼道:“你懂什么。一个承自父辈的军户,从小衣食无忧,前程也早已经定好。哪知道我们这些整天担惊受怕,成天带着家人
逃命人的苦楚。”
张玄素冷笑道:“还好意思说这些。当初单雄信伏诛的时候你怎么没为你的兄弟家人着想,倒是领着他们反抗朝廷去了。”
慕仁宽一拳打在了张玄素脸上,狠狠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直呼单将军的名讳。”
张玄素捂着脸,吐出了一口血唾沫。“怎么,被说到痛处了,气急败坏了是吗?难道当初你兄弟就没有家人?”
看着张玄素出血的嘴角,慕仁宽突然愣住了,木然的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你没有经历过,你不懂。单将军待我们恩重如山。可我们却救不得他性命……”
“那是他一心求死,哪能怨的了别人。何况李世勣不也为他收了尸,让他入土为安了吗?你们的几个少主也在他好友的安排下得了不小的前程。这前前后后都有人安排妥了,哪里用得着
你们这些小角色出手。”
“李世勣?他都姓李了……”慕仁宽淡然一笑。“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自然有百般的手段能为亡友进心。我们是匹夫,没有什么本事,但是我们有我们自己的办法回报将军。虽然
这方法在你们看起来有些傻,可是我们问心无愧。”
张玄素冷笑道:“所以你们就用造反报达你们将军的恩情?哼哼!好吧,既然你有你的信仰,我便不再多说了。可你现在怎么又想起归顺了。”
慕仁宽凝视着手中的酒杯,幽幽道:“兄弟们老了,都是有后的人了。似乎一切也都看开了。他们不想后人再像他们一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了。”
“那你们怎么不去投靠秦王?别告诉我你当了****还想立牌坊。”
慕仁宽扔掉了手里的酒杯,直勾勾的盯着张玄素道:“秦王?他比太子强吗?难道他说的话比未来的皇上还管用?”
张玄素愕然,之后便默不作声了。
是啊,照现在的情况看,秦王的承诺还真的没有太子的承诺可靠。这个世界上估计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将来秦王能坐上那把椅子。可是会有人相信他这个无权无势人的一面之词吗?
荒野之上,上千匹奔腾的战马营造出夺人心魄的声势。张玄素立于山岗之上,俯瞰下面黄沙漫天的壮观场面,悸动的难以抑制。
火长崔玉面上一副泰然自若,手却不由的握紧了马槊。
慕仁宽注视着眼前天地为之颤动的场面,昂然立于阵前,“众家兄弟,自当年洛阳一战之后,咱们已有十多年没有真刀真枪的在战场上拼杀了。今天这最后一战,我慕仁宽问诸位一声。
”慕仁宽突然提高了嗓音喝道:“兄弟们!可敢战否?”
众将士齐声高喊,战!战!战!
慕仁宽豪气顿生,依稀回到了当年对撼闻名于天下的玄甲军时的情景:“弟兄们,随我冲阵!”
杀!
二百余衣衫破烂的军士,挥舞着“单”字旗,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向数倍于自己的突厥先锋队。
慕仁宽突出于战阵最前方,伏于马背,马槊前段放在马颈的扶勾上,利用几乎是溶于血液中的本能调节着马的速度。
将士们紧随在首领身后,相互交替迅速组成一个锥形阵。
突厥人转瞬即至,慕仁宽猛地将战马速度提到巅峰,带着阵尖狠狠扎向敌方。
“轰”的一声巨响,远在山岗之上观战的张玄素被震得双耳发鸣,崔玉更是在接战之时身形不由得向后一晃。
战场上的场景更加撼人心魄。接战的一刹那,慕仁宽猛的将马槊提起,直指敌阵最前方一人心窝,贯通对方右胸。留情节卡在那人胸口处,避免槊身无法拔出,冲力直接将那人顶飞马下
。伤者还没来得及惨叫一声,就被其后一跃而上的战马踩成了肉泥。慕仁宽则在千钧一发之间轻提马缰,与敌方马匹错身而过。
紧随慕仁宽入阵的其他将士挥舞着兵器,纷纷将眼前的敌人斩落马下。
马速还没有减缓多少,慕仁宽的锥形阵已经透敌而出,突厥人的战阵生生的被切成了两半。
两方交错而过,接敌之处留下满地的死者和哀嚎的伤者。无主的战马一边嘶鸣一边茫然的乱跑。
第一回合,突厥失三十二人,慕仁宽二十五人战没。
慕仁宽再次压低马度,行进中弥合阵型,绕了个圆转过了身。
再次正对突厥人时,慕仁宽的阵型已经恢复了严整,而且冲击力丝毫未减。
突厥人明显没有慕仁宽他们精悍,被切割的阵型在奔跑中逐渐汇成一股人流,场面有些混乱。而这直接影响了他们回转。他们不得不一再降低速度,一边防止和周围的人相撞,一边重组
自己的阵型。
慕仁宽再次杀向突厥人时,突厥人才刚刚把阵型横过来。结果准备不足的他们又被拦腰斩成了两截。
如此一来,突厥骑兵直接大乱。前段的速度一时没有慢下来,只得继续往前冲,后面的被骤然逼停,自相践踏惨不忍赌。
第二回合,慕仁宽失十二人,突厥战死四十八人。
山岗上督战的张玄素崔玉大喊一声好,激动之情难以抑制。
二合之后,慕仁宽丝毫不敢大意,再次飞奔而来,想绕转到突厥人身后再突击一次,争取几合之下将突厥人击溃。
突厥将领也是个战场上几进几出的狠角色。在阵型上吃亏后便暗暗观察敌人,看到慕仁宽再次转来时突然将阵型一收,想用密集阵型来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毕竟己方的兵力是对手的三
倍,一换一值得。
慕仁宽发现突厥人的企图后已然无能为力。为了保持冲击力,他将战马速度提的极快,如此高速下想从敌方阵前抹过去难于登天。拼了!慕仁宽将马速提至极限,狠狠撞向敌阵。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阵前相撞的双方几乎人马俱碎。慕仁宽在相撞的刹那飞身而起,握着马槊落到了地上。
刚一落地,便有四五柄兵器朝慕仁宽袭来。慕仁宽大喝一声,挥动马槊将兵器架开,一槊刺中了向他这边冲来的战马。那战马嘶吼一声,扬起前蹄立了起来,将马背上的骑士掀落。骑士
毫无防备,惨死于马蹄之下。
可是杀死一人,已经解决不了问题,因为这工夫已经有无数突厥人向他合围而来。慕仁宽左突右挡,又结果了几个突厥人的性命,自己已伤痕累累。
其他的兄弟也如慕仁宽一般,陷入了单打独斗的困境。有的兄弟想同慕仁宽汇合,但都一一死于突厥人的乱刀之中。
慕仁宽看的怒发冲冠,拼尽最后的余力掷出手中的马槊,将杀他兄弟的突厥人连人带马钉在了地上。
一个突厥人窥到了空挡,打马杀到慕仁宽身后,慕仁宽被重重撞飞。
慕仁宽扑地,转瞬而醒。
整个天地都在摇晃,战场一片寂静,所有人的身影刹那模糊刹那清晰。人们缓缓挥动武器砍向身边的同类,刀身上腥红的血水被甩的飞起。慕仁宽摇摇晃晃的起身,鬓角流出的血水将视
线染红,一个敌人向着他扬起了满是鲜血的战刀。
一支重失飞至,将挥刀之人的头颅贯穿。一只手伸向还在发愣的慕仁宽,一把将他拉到了马背上。
前方的突厥人一阵乱叫,接着阵式像潮水一般向两边退却。十余骑黑甲骑士如同天神下凡,瞬间破开了突厥人的合围。
其余还能上马的兄弟纷纷策马跟在十骑身后,随之冲出了缺口。
慕仁宽回过神来,随手抓住一匹无主战马的缰绳,跃到了马背上。
众人终于突出了重围。
前方蓦地一阵冲杀声,原来突厥的中军已经到达。
众人又一次调转马头,以期在两军合围之前杀将出去。
一阵箭雨袭来,无数刚刚突出重围的兄弟被射落马下。
崔玉的战马也中了箭,崔玉被重重的掀翻在地。
紧随其后的慕仁宽大喝一声“起”,硬生生将他挟到了马背上。
逃出升天的众人拼命的催动马匹,向三里之外的郡城赶去。
落在后面的人不断被追赶的突厥人射杀。
突厥人草草追了一阵,看到无望了,便收束了兵马。
慕仁宽、崔玉、张玄素终于退到了郡城。
开战前二百余骑,战后得生者仅三人。
慕仁宽突然放生大笑起来,其余两人也跟着狂笑不已。
明知不可为仍然义无反顾,大丈夫生当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