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猜猜结束一天的学习从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卫奈何正靠着单车等在巷子口，带着云卷月舒的笑懒懒地望着她。
她却只盯着他身后碍眼的东西，“单车？你又不会骑，带那个来干什么？我可不想再骑车带你了。”以前没喜欢上他，可以不顾形象，现在却想让他看见自己最好的一面——上次的经验太惨痛，她可不想再蹬得汗流浃背。
他长腿跨上单车，虚席以待。
“你想骑车带我？”倪猜猜不确定地提起裙角坐在车后，“你确定我不会被你摔下来？”
“破相了让程浩陨娶你。”他好大方。
她不领情地拧着他的脊背，“我还不想嫁呢！”
车轮转动，他骑着车稳稳地带着她向前。倪猜猜放松了神经，坐在后面不安分起来，一会儿拍拍他的背，一会儿摸摸他的腰，一会儿又把手伸到前方探究他四块小腹肌。身材不错吖！
“可你到底什么时候学会骑单车的？”
他沉默无语，不打算告诉她，自从有了那次不会骑单车，让她载着他满世界追程浩陨的深刻记忆之后。他一直悄悄练习骑单车，就为了有一天可以骑车载她。
原本这一天来得会更晚些，可惜他们好像没了时间。
“我们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
他的车停在江边的渡口——让我与你握别，再轻轻抽出我的手，知道思念从此生根，浮云白日，山川庄严温柔——倪猜猜曾经嘲笑情意缠绵的诗句在这一刻却欲成真。
他们尚未分别，思念却已在他心头蔓延开来。
“倪猜猜，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也有事要告诉你。”倪猜猜从包里翻出尤俊熙给她的邀请函，正要开口，卫奈何却先出声——
“我要回卫家了。”
她的手指捏紧紫色封皮的邀请函，水波荡漾，绕不出眼底一缕碧波。“你的梦想不是当一个给小朋友看病的医生嘛！”
他亲口说过，他小的时候就算生病，母亲也不会陪在他的身边。儿科的医生倒是给了他最大的安慰，他也想成为可以给小朋友们安慰的人。
“为什么要回卫家？是因为我吗？因为你母亲逼我离开娜丽塔，那件事我自己可以解决。就算不在娜丽塔，我也一样可以跟尤俊熙老师学习，你不用担心我。”
她紧紧抓住他的臂膀，他却拨开了她的钳制。不耐烦地转过身，他甚至懒得多看她一眼。“你太自作多情了，回到卫家，接替卫阳关继承娜丽塔，这是多少人做梦也梦不到的好事。如今落在我头上，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荣耀，我怎么可能拒绝？别傻了！”
不对！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她扳过他的身体要他正对着自己，“到底卫夫人跟你说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卫奈何，我命令你告诉我。”
“好啊，我告诉你。”卫奈何挑衅地睇着她：“那就是——我终于赢得了卫夫人的目光，我终于赢过了卫阳关，我终于赢得了娜丽塔的继承权——这就是我身上发生难以想象的好事。”
“那我们呢？”倪猜猜指着自己的胸口，“不是说爱我嘛！不是要我接受你嘛！不是说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嘛！”
“在卫家抛弃我的时候，是你将我从街边捡回了家，那时候你是我的救星，是我唯一的支持。喜欢你，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现在的状况不一样了。”他张狂地挑起眉，“跟卫家相比，跟卫夫人的期待相比，跟娜丽塔所代表的财富相比，你——倪猜猜，算什么？一钱不值！”
一钱不值？她居然说他一钱不值？倪猜猜抿着唇，几乎不能呼吸。
将单车丢给她，他傲气地扬着下巴，“这种穷酸的东西还是比较适合你，于我的身份不符，还是你骑着回去吧！”
他径自朝来时路去，走得绝然。
紫色的邀请函收在身后，被她攥成团。咬着唇，她命令自己不准哭出来，不准为了一个把她当成单车丢下的男生流泪。
她本来想跟他说，我不去法国，我不跟尤俊熙老师远走，我哪里也不去，就留在你身边——她甚至没机会说出这些。
他，逼着她远飞法国，远离他的身边。
他成功了。
如他所愿，倪猜猜骑着单车独自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她不再找他，不再阻挡他回卫家的步伐，也没有再去娜丽塔。
她窝在公寓里等自己发霉，偏有人来打扰她。
门铃跟催命符一样骚扰着她，倪猜猜受不了地爬起来死气沉沉地打开那扇门，对上门口的那个人，她傻眼了。“老师？”
“你还知道叫我老师？”尤俊熙卷着袖子骂她：“既然是老师，你知道旷课的结果是什么吗？会被开除学籍的！而且还是我这个臭脾气老师的课，你找死啊？”
他一下下按着她的额头，痛得她嗷嗷乱叫。“老师，人家的心情已经够糟糕了，你就别再戳我了，痛嗳！”
“那就不要做找死的事嘛！”他不请自来，大大咧咧地闯入她的客厅，占据她的沙发，跷着二郎腿，他问她：“说吧，到底心情有多糟糕，居然要旷课？”
“还不都是因为卫奈何那小子。”倪猜猜将那天卫奈何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跟尤俊熙重复着，“他说我一钱不值嗳！他居然说我一钱不值嗳！”
尤俊熙随手拿起一旁厚得跟砖头似的甜点图册，一下下敲打着倪猜猜的脑袋，痛得她抱头鼠窜。“老师，你干什么一直打人家？”一直打一直打，她都快脑震荡了。
“反正你已经够笨了，就算把你敲成白痴，程度也坏不到哪里去。”他斜眼瞪着她，“说出口的话不一定都是真心的，而真正的心是要用心去体会的。还说喜欢卫奈何，你居然连这个也看不出来，我看你们还是就这样算了吧！”
“我哪里笨了？”
“你就是很笨嘛！”笨得看不出卫奈何的真心，也笨得看不透……看不透他的心。
尤俊熙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那个总是让人担心的小笨蛋。“看在你这么笨的份上，让我来帮你吧！”
“啊？”
“帮你看清卫奈何的心，我帮你吧！”
他可以为她做的，好像就只有这个了——成全她喜欢别人的心。
卫奈何开始办理休学手续，暂停医学院的课程回娜丽塔学习经营之术。
不料没等他进入娜丽塔，娜丽塔的员工倒是找上了他——
“尤俊熙？”
“第一次你陪倪猜猜来厨房间的时候，我就觉得你面熟，我们果然见过。”换下白色的厨师服，今日的尤俊熙穿着肥硕的T恤、哈裤，看上去蓦然间幼稚了许多。
来者不善，窝在宿舍里的卫奈何也就没必要表现出主人之仪了。占据自己的椅子，他懒散地抬眼望着他。“那时候你还只是父亲猝死，为了撑起尤氏甜点的金字招牌跟在卫夫人身后的小屁孩一个。”当他不记得吗？没事干装什么成熟，也比他大不了几岁。
闲话少说，今天他来也不是找最近风头正健的卫家二少再续前缘的。
“是倪猜猜。”
不是为了她，卫奈何也不会坐在这里听他说这许多废话，他还赶着去医院检查血液呢！“我知道她要跟你去法国烘焙学院，如果是为了这件事，你大可不用开口了。”
他知道？尤俊熙狐疑了，“是你阻止倪猜猜跟我去？”
卫奈何困惑地蹙起眉，“你什么意思？”他的确做了一些事，却不是为了阻止倪猜猜，而是为了逼着她远走法国。
尤俊熙更是丢下一枚重磅炸弹，“倪猜猜拒绝跟我去法国学习，也辞去了娜丽塔学徒的身份，她甚至不接我的电话。”
“怎么可能？”他以为在他说出那番绝情的话之后，她会毅然决然地跟尤俊熙去法国。
她怎么恰恰反其道而行？
“是你吧？”看他的表情，尤俊熙也猜到倪猜猜做出的这一系列决定断跟他脱不了干系，他拽着他起身，“去！你去说服倪猜猜，快去。”
“不，我不能去。”挣脱尤俊熙的钳制，他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卫奈何一个劲地缩，缩进墙角里，低垂着头，他努力控制着想要去找她的念头。
“除了你，还有谁能说服她？”
拿出每日发面打泡练出的手臂力量，尤俊熙拖着他往门外去。卫奈何比他还坚持，固执地赖在原地，他寸步不前。
“我不能去见她，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尤俊熙蓦然松开手，卫奈何缩回了他的角落。凝望着他，尤俊熙多想敲开他顽固不化的脑袋。
“前功尽弃？没有词比这四个字更适合现在的倪猜猜了。
“她这次不是单纯地不想去法国，而是想放弃制作甜点。她打给我的最后一通电话断断续续地说什么，她没办法再做了，她做的甜点全是苦的——可你知道吗？倪猜猜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甜点师，人人都夸我少年得志，出身甜点世家的天才，但那是多年训练积累出来的结果。
“倪猜猜不同。知道我为什么会同意收她为徒吗？她仅仅凭着你跟她描述的豆腐冰淇淋的味道，居然可以做出比我家祖传的豆腐冰淇淋更细滑更丰富的味道，她如果不从事这一行，绝对是这天下味蕾的损失。”
“是，没错，你说得都对。”
卫奈何终于出声了，隐忍的咆哮好似困兽之斗。“就因为你足够了解倪猜猜的天赋，我才会把她交给你带去法国，我才不可以去见她，我才不可以以任何理由拴住她的脚步，哪怕因为——我爱她。”
这就是卫奈何对倪猜猜的爱？放她去飞，越高越好，哪怕高得他见不到她，任思念爬满心房；哪怕远得他们此生再难相见，他惟有在心中描画她的模样；哪怕她……恨他。
尤俊熙想要听到的话，卫奈何全都说出了口。不，远比他想要听到的答案多得多，多得让他有点后悔安排这场突如其来的告白。
却是听到了“他们”都该知道的真心。
尤俊熙退到宿舍门口，默默地打开房门，倪猜猜就杵在那里。
卫奈何知道受骗上当了，是他因为倪猜猜的事乱了心智。细想起来，尤俊熙会找到他的宿舍，本就可疑。
他们目光交织，尤俊熙知道，是该他功成身退的时候了。擦着倪猜猜的肩膀而去，做了这么多，他只要她一句话，“现在，你可以跟我去法国了吗？”
她立在宿舍门口，他坐在靠椅里面。
他不说请进，她就杵在那里。
抿着唇，虽然不确定他在气些什么，不过可以肯定他情绪不佳。
拉长着脸，虽然不确定自己在气些什么，不过可以肯定今天她不打算放过他。
“骑单车回到公寓我就开始做甜点。”
她平静无奇地陈述着，“肚子饿，却完全没有胃口，就算喝水也觉得嘴巴很苦。所以我做了蛋挞，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蛋挞里加了百合，甜中品苦更觉苦。苦得我实在受不了，我决定做木瓜魔芋糖水，可是煮着煮着，木瓜结了锅底，有股糊糊的苦味，还是去不掉我舌头上的苦，我又改做杨枝甘露。因为没有西柚，换了沙田柚做原料，又酸又涩简直不能入口。我放弃了，我发现没有你，我做什么都是苦的，我根本没有当甜点师的天赋。”
她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吗？卫奈何疾步冲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肩头，他恶狠狠地警告她，“还记得你为了程浩陨想当护士的时候我对你说了些什么吗？不管你喜欢什么人，有多喜欢，都不可以为了那个人牺牲你的梦想。不值得的，就算是我，也不值得你这样做。”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样做？”她反抓住他的双臂，“看着你回卫家，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看着你又一次地离家出走，”她拍拍自己心口的位置，“从这里，从我这里离家出走？我说了，我不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