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不要走,我不要离开你,你放开我啊!”稚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在破落的小院里划破了黎明前冰冷的夜空。
亏得这破落的小院子属于独门独户,周遭没有其他的人家,不然吵了人家的美梦,定会被骂个狗血淋头。
一个穿着破旧小袄的幼童死死地抱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腿,眼中滑落的泪水蔓延在稚嫩的脸庞上,而他的身后正有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儿抱着他,想将其带离他父亲身边。
中年男人似乎对于孩子的哭喊无动于衷,双目貌似沉静地遥望着一片虚无的前方,只是那因为布满胡茬而显得不再英俊的脸庞上隆起的肌肉棱角出卖了他的平静。
那穿着朴素的小老头有些无奈的朝着中年男子看了看,意思很明显,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孩子一直在哭闹,打死不走这可咋整。
中年男子看了看东方即将破云而出的太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头,看着哭成小花猫的孩子,眼神终于不再那么平静。这一刻,孩子即使泪眼朦胧依旧能够感受到那一抹视线中的怜爱,以及掺杂其中的种种复杂情绪,那些复杂的东西是什么,他不懂,也没有时间让他的小脑袋去想更多,尽管想了也是白想。
下一刻,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那么突然、突兀。
“行了,别再多做停留了,上路吧,以后商儿就交给你了。”中年男子很快就打破了这难得的寂静。
“是,您多保重!”小老头伸手接过孩子抱在怀中,躬腰深深一礼,走出了小院。
若是不远处的村子里的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讶异万分,谁能想到这一把年纪的老头会向这个公认的穷酸书生行此大礼?
这对父子自一年前搬到这个村子,就从未主动跟邻里乡亲们说过话,住处也是在远离村子的边缘处的“遗迹”。
那里本是一个老酒鬼的家,后来有一天喝酒喝多了大冬天的嚷嚷着孙子要吃鱼,然后自己一个人一头钻进了刚开始上冻的冰河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个老酒鬼,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说来那老酒鬼也是可怜之人,本来一家五口人其乐融融,谁知祸事说来就来,老伴儿突患重病没挺住去了,儿子进山打猎贴补一家生计,却是一去不复还,儿媳改嫁了,给他留下了一个两岁大的孙子,整天哭闹着找娘亲,没多久就夭折了。
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似是得罪了鬼神,短短一年时间不到就支离破碎,从此他没日没夜的买醉,整天嘴里絮絮叨叨的嘟囔个不停,却又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他下河捕鱼那天。
村里的人都觉得这地儿不详,于是虽然房子空了,但却没谁去占据它,唯恐避之不及怎么可能上赶着往自己身上揽晦气。这处院子也就彻底闲置了下来,无人问津。
而这对落魄父子来到这儿之后,或者是因为真的没钱,所以果断地选择了这处无主之地。村子里也有一些好心的老头前来劝诫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陈述种种利害关系,什么阴气过重啦、有鬼啦、不详啦、鬼神诅咒啦等等等等,不过都被中年男子婉拒了这份好意。
后来也就没人来多管闲事,虽然这对父子比较怪异,不爱与人说话,不过既然大家都相安无事,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的找不自在去。
一年来,中年男子自己不知道哪里搞来的种子,小院周围都是空地,他自个整了个小菜园,蔬菜啥的都是自给自足,平日里有时也会独自一人进山,弄个一只半只的野兔山鸡之类的野味,有时候甚至还能带回来一头獐子之类的大家伙,他一个文弱书生怎么做到的这些,村里人就不知道了。
动物皮毛啥的都被村子里的人们交换走了,回报就是小半碗或者一小袋的米粮。这一年来他们家周围的野果子也被摘了个干净,可见他们家是真穷啊!
一些村里人觉得他们父子二人可怜,每次换取皮毛的时候都会多给点粮食,他也会笑着说谢谢。
村子里的人都觉得,这男人除了不爱说话,其他都还挺好的,至少村里人占他些小便宜他从不会多话。要知道獐子一类的动物皮毛到远处的镇子里是能换钱的,比粮食可是值钱多了,但他一直以来从不去镇子上拿皮毛换取更多的粮食,就算是进山打猎也不会走的太远。
而他那个儿子也是一朵奇葩,从不跟村子里的孩子们一起玩耍,几乎就没见过他出家门,整天整天的就是将自己关在那个小院子里,村子里经常有人拿他这个事儿开玩笑,说:村头那孩子,从不出门,省得能走丢了。
就这么一对“平凡”落魄的父子,竟然拥有让人难以置信的故事和背景,岂不让人惊掉一地下巴。
老头抱着孩子走出小院,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最后对中年男子点了点头,伴随着马蹄和车轱辘的声响迎着渐渐散去的夜幕渐行渐远,直至一切都消失不见。
而那中年男子就这样静静地杵在小院中,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晨雾沾湿发梢,也湿润了眼眸。
翌日清晨,当老头端着饭食走进房间的时候,被孩子那双红肿的双眼深深地刺痛了一下,但随后很快就平复了心境,一切与平常无异。
显然,这孩子昨晚上醒过来之后哭了大半宿,但自己就在隔壁房间,却没有听到任何声响,那种压抑的痛泣发生在一个四岁半的孩子身上,该有多么让人心酸。
老头没有说话,将饭食放在桌子上就安静的退出了房间,只留下小家伙一个人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抱着被打湿了大片的棉被瑟缩在床角。
当老头再一次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和他离去时一样,饭菜一点都没动,孩子也一动没动,摇头深深叹了口气,终于开口说道:“你不吃饭怎么行,你父亲将你交托与我,是有正事要办,并嘱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难道想让你父亲担心么?”
听闻此话,孩子那原本无神的双目似乎凝聚了一点神采,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乖乖地起身下床,但并没有对那些平日里简直不敢奢想的美食看去哪怕一瞬,直直的朝着房外走了出去。
看着那道瘦小的背影走过去,老头的表情比他脸上的皱纹还要复杂,最后望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就追着孩子去了。
这个客栈只是他们的一处落脚点,如果不是怕孩子身体吃不消,他们本不该停留这一夜的,因为他们的时间并不算太充裕,虽然按照这样的行程,足够在仪式开始之前抵达目的地,但是万一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那就悔之莫及了。
一老一小继续赶路,老头亲自充当车夫赶车,孩子就安静地待在马车里,仅仅只是发呆,就像在小山村里生活的那一年一样,一句话也不说。
一路过来,两人可谓是跋山涉水,日以继夜的不停往着前方行去,目的地在哪儿孩子不知道,也没有问,因为分别之前的头几天父亲曾对他说过,要送他去一个地方,让他在那里待着等着父亲去接他。
何时去接他,父亲没有说,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这不是在商量,因此他没得选,分别那天之所以像个孩子一样哭闹,是因为他本来也还是一个孩子。
这十几天下来,走了多远他不知道,反正除了第一天的晚上住进了客栈,其他时候几乎都是在赶路,就连马车都换了两辆了。
那孩子后来的几天里情况有所好转,虽然还是一语不发,但至少乖乖听话吃饭了,这让老头松了一口气。
为了能让这孩子乖乖吃饭,他可是硬生生地被这个小家伙给愁白了好多头发。从客栈出来那天,这孩子已经是一天一夜没吃没喝,后来整整一个白天也是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晚上就很果断地饿晕了过去,这可把老头急坏了,一个才四岁半的孩子还没到习武的年纪,身体素质跟不上,还整整两天一夜都未进食,这小身体怎么能扛得住!好容易掰着嘴喂进去一点水,醒过来之后继续不吃不喝。
后来好说歹说,那可是真正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啊,无奈小家伙就是无动于衷,思来想去才又想到再一次搬出他的父亲,终于小家伙妥协了,乖乖听话吃饭,只是一路上只吃干粮喝凉水,连点菜叶子都见不着,十几天以后老头还好说,小家伙直接就是一脸菜色,明显的营养不良了。
虽然路上遇见城镇的时候两人也进去补给一下,但都待不久紧接着继续赶路。当一老一小终于到达目的地,那个山脚的小城的时候,小家伙硬是整整瘦了一圈。之前他们父子两人生活的时候,日子虽然过得拮据,但至少没断过新鲜的蔬菜肉食,这一路可好,不是硬的咯掉牙的烙大饼就是大半天才能撕下一小块的腌肉,老头自己都吃的够够的,不过这小子愣是一句抱怨都没说过。
不得不说,小家伙还是颇为坚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