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凝带驴车远远绕过巨大的人工湖,向城南岔路口行去。
岔路西边是城中主道,北边是通往南城门的路。
若想去域崖城的集市,需沿城中主道向西行,直到尽头,便是城中集中卖货的场所,名曰“西垣货场”。
每逢月底,商客来货,城中要货的老板也会来此选货。
夏日炎热,王宫显贵的到来,令各家店铺、酒楼、茶馆、妓院、戏坊、赌庄的生意尤为红火,需货量更大。
春末夏初,初现苗头,老板们囤积货物,怕到炎夏时,来不及补货,除去生鲜无法贮藏,其它货物都尽可能多收购。
各类海货主要卖给酒楼、首饰铺、珠宝铺、药材铺,酒楼老板最喜海货,既能早早购进存放不会坏掉,又能做出鲜美的菜肴。
久居内地的官爵亲眷,不常食海味,对于海鲜,尤感新奇,直觉口感鲜美,餐餐必点。
域崖城最好的酒楼“豹悦宫”,所膳海味独一无二,老板李富,态憨墩实,皮白肉细;精明谨慎,懒得算计小钱,较之其它生意人,还算厚道。
今日,李富带一行人来西垣货场买货,众商客一见他来到,忙不迭迎上,就想跟他混个脸熟,日后好与他交易。
哄嚷过后,李富一行人已入货场,身后尾随众商客。
货场大门烟尘弥散,顾星凝挥去眼前尘土,呛得直咳嗽,在此等了许久,也不见邢坤和珅赐来到,莫不是迷路了?
她抬眼见货场大门,足四五丈高,门柱两侧,各放专司财钱、镇魔驱霉运的石头兽神,威风凛凛,怒目瞪视,令人胆寒。
看守西垣货场大门的官兵,管理着进出货场的次序,大门左边,有一幢小楼,琉璃瓦、雕花栏杆、暗红色的大木门,对市敞开,门内厅堂,四方四正,摆放红木桌,凳椅一把,别无它设。
商客进出小楼,交过税银,拿取摊位牌,自去货场内,寻摊位卖货。
顾星凝正转头看商客进出小楼,侧目间,邢坤、珅赐已来到,挡在她眼前,邢坤嘻嘻笑道:“看什么呢?我们寻了些货物,你看是否能卖掉?”
她回身俯视,问道:“什么货物?让我看看!”
珅赐将一布袋交与她,打开来一看,她吓得倒抽一口气:“这不是官家女眷头上的簪子珠串吗?你们不想活了?又从哪里偷来的?快还回去!”
邢坤笑道:“这东西没人买?”
顾星凝怒目,沉下声音,说道:“不是没人买!是没人敢买!”
珅赐接过袋子,笑道:“大惊小怪!这玩意儿,怕是没人见过,我们既没偷也没抢,什么官家大小姐头上的珠串?我这袋子里的东西,可比她们的精贵多了!”
顾星凝一脸怀疑,注视着珅赐,问道:“说明白点行吗?方才在驿站,你偷了银钱回来,这会儿又是去偷东西,还说没事?”
珅赐满眼不屑的瞄她一眼,说道:“偷?我可不偷东西,我这是探物探来的!”
邢坤抬眼望向西垣货场大门,打断他们二人言语:“这门口的石头神兽看起来好眼熟!星凝姑娘,人间事你知道的多,可否告诉我,此兽的来历?”
顾星凝想了许久,摇摇头:“我不知此兽出处来历,邢坤,你问它来历作甚?”
邢坤脑中隐约浮现五兽身影,其中一兽便是西垣货场镇邪之石兽,其余四兽模糊不清,无论如何记忆,都无法清晰呈现。
他听到顾星凝询问,目光转回,说道:“别无他意,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珅赐见他若有所思,心中升起疑惑,但顾星凝还在,不方便一问,便笑言道:“你们不要啰嗦,我们赶紧进去取牌寻位,开始卖货!攒足更多的银两,去吃顿好的,继续赶路!将来去瑶山恐怕还会有用钱的时候!”
邢坤和顾星凝点点头,不再多言,三人一同进去,随队伍取出牌号,寻到摊位,珅赐将袋中珠宝摆放整齐,不一会儿,便有珠宝商上前询价,买去不少,直到午时,珅赐探物寻来的珠宝首饰全数卖完。
顾星凝细数袋中银两,心中十分欢喜,笑道:“没想到,你们两个愣头愣脑,还有点本事!这回真的不用发愁了,袋中银两加上你之前的那一大包银锭,足够我们买一辆上好的马车当脚力,不但如此,还能准备充足的干粮呢,到瑶山后也能有足够的钱打点。”
邢坤、珅赐相视点头,开怀而笑。
珅赐高兴不已,颇为自豪,若不是自己会探物之术,哪来的这些银两,探来之物虽为古棺旧物,但价值尚在,还可当古物作价,今日便宜卖给那珠宝店老板,他定能因此赚不少钱!
不过,此事不能让顾星凝知道,他同邢坤去逐心湖底挖了古坟,邢坤胆量非凡,开棺掀尸之事,他做得顺畅不已,没有半丝惧怕,真是有趣。
只是,逐心湖为人工造湖,何来的古墓?那女人头戴面具,身体紧裹红纱,千年不腐,葬她之人所用何法?竟能将她的容颜体貌完存至今?
珅赐正思虑间,邢坤轻拍他肩膀:“珅赐,你在想何事?星凝说域崖城豹悦宫的饭菜远近闻名,我们去吃吃如何?”
他转身点头,笑道:“就照星凝姑娘之意,我们同去,吃个痛快,再去湖边逛逛,对了,不是说还有条街?今日到此,不如去看看,再启程上路,如何?”
顾星凝一听此言,高兴得紧,忙附和:“好极,好极,我正有此意,往日随爹爹来卖货,只是耳闻,却未得以一见,听说商街最为繁华,重商云集,连大店豪铺的豹悦宫,都不敢入那条商街,里面可都是当今皇上亲自御驾过的店铺,有提文,有赐匾,若能一见,那可真是三生之最大幸事……”
闻顾星凝之言,又观其貌,她所向往之事,令邢坤兴致盎然:“星凝、珅赐,我们去填饱肚子,就去湖边和那商街一看!”
“哈哈,有何不可?你我二人在山间呆得腻烦,今日要大鱼大肉,开顿荤腥!走!”珅赐的猞猁之目妖气灵动,竟在无意间撩开了顾星凝的一颗少女之心。
她见珅赐俊美妖态,心生眷慕,忍不住多看几眼,却又羞愧不已,避过他不经意的目光,点头应道:“嗯!我来带路。”
邢坤迫不及待,肚子早就咕咕直叫,跑到前面,招呼道:“哈哈!我们走!你们都快点!”
三人一同离开西苑货场,来到豹悦宫,点了许多菜肴,邢坤、珅赐同为妖魔,豪饮不醉,饭量极大,人间美食经不住二人胃口,不一会儿便盘光盏尽,顾星凝稍食即饱,圆瞪着双目,眼巴巴望着他们海口吞食。
她忍不住在心底暗想:珅赐为妖,有这般胃口,还能理解,邢坤怎么也这么大的胃口,好生奇怪啊!
……
酒足饭饱,三人离开豹悦宫,来到逐心湖西,盛夏时节,杨柳依依,湖景美不胜收,他们漫步湖边,欣赏美景,谈天说地,顾星凝突丧父母之痛,在这一刻也有所缓解。
……
“逐心湖”湖底深处,在邢坤、珅赐离开前埋好的古墓,开始微微震动……,压在松动土壤上巨石不停的摇晃……。
不稍一刻之后,那一层泥土松软散动开来,里面掩埋的古棺逐渐显露。
“嘎嘎嘎……”
随着一阵腐朽的摩擦声,棺盖被里面的人移开,一只被红纱缠裹的手伸上来搭在了棺材边儿上。
“唉,这是什么时候了?”棺材里传出一声细弱的叹息声。
接着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
“到底是谁呀?怎么能找到这里来偷东西?真是糟心!不知死活的蠢货!”
棺材里的人双臂用力一撑,裹满红纱的身躯像一道血影般,飞出古棺,四周的水纹顿时激荡起来,引起一阵湖底波澜。
她从其中飞出,右臂一抬,动作麻利的揭开了自己的面具,血影一般通红的身体在水中翻转飞舞,晃动在湖底,这翻转的动作是她在解去缠绕在身体的红色裹尸布。
很快,她将最后一条裹尸布扯下,抛向湖底深处,并舒缓的呼出一口阴森的气息,最后,她睁开眼睛,露出血红色的眼眸,抬头望向湖面。
“我终于醒了!……”
……
古墓所在的位置处于逐心湖底最深之处,被巨石所隐盖,湖水虽清澈,但也看不到巨石之下的古棺。
她双目赤瞳,红唇如樱,肤若凝脂,体态柔美,貌若皇宫美眷,死在这湖底已有一百三十年之久,忘却尘世,早已将生前是非恩怨化净,恨与痛虚无缥缈。
百年沉骨,仰仗巨石护佑,当世人开工辟土,挖凿逐心湖时,此巨石如论如何也移不动,皇庭无奈,便将其留在湖底,固于最深处。
逐心湖完工,注水,成湖至今,世人皆不知,巨石之下,还有古墓隐匿,古棺之内,尚有古魂锁绕。
女鬼隐去身形,化作一段红纱,漂浮而起,游向岸边,在无人处爬出水面,她以轻纱遮面,混在人群众几经寻找,终得寻见邢坤和珅赐,便一路尾随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