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看Violet,仍是和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穿扮:及膝西装裙及轻柔的雪纺衬衫,只是换了近乎白色的浅粉——如果上回显得干练利落,这次却多了娇媚——配上她精细的妆容与时而拂过眼角眉梢的一缕自然卷发。我悄悄咬了下唇,想到自己一身学生打扮,短直只到下巴的黑发与毫不出众的面容,竟有些瑟缩、有些愤愤,也不叫她。
“Violet(这是Violet)”,Mads见我不说话,另一只手稍稍指向她,低侧下头对我道,“I_believe_you've_met_each_other_at_our_apartment_weeks_ago.(几周前和你在家里见过面的。)”
不问好会让Mads下不了台,于是讪讪说:“Hi.(嗨。)”
她仿佛不在意我毫无热情的招呼,自然而亲切地笑着道:“你好,又见面了,Penny。哦,”她突然顿一顿,“不好意思,龚……”又是犹豫,最后叫了我全名,“龚海。”
“算你正常,不叫什么龚小姐了。”我暗想,心内禁不住呵呵冷笑,针对自己的:哎,也不过打电话时的礼貌称呼罢了,现下面对面,试问这副样貌谁人能喊出一声小姐啊——和她相比,我不过一个细嫩女学生而已。
“Do_you_have_time_to_come_along?To_meet_the_care_taker?(你有时间一起来吗?和我们一起去找那个宿管员?)”Mads问道。
“But_you_said_I_shouldn't_be_there?(你不是说我不能去吗?)”我不禁困惑,中午电话里自己提议充当翻译,他一口否定的啊。
他扶着我肩背的手此时轻轻拍一拍,笑着柔声解释:“Yes,_you_can.Violet_will_be_translating_for_me,but_there_won't_be_any_problem_if_you_come_along.It_is_you_who's_going_to_stay_in_the_dormitory.(能啊。Violet给我做翻译,但你跟着一起来并没什么不可以。毕竟是你去住宿舍。)”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又添了几分笑地半劝告半讨好道:“Just_don't_fight_this_time.(不过这次别吵架了。)”
不是亲爹,甚是亲爹!简直神补刀……等下,我打电话时可是故意略过与宿管大妈那段不愉快的对话的哟!那么第一,Mads凭什么知道我与她之间的龃龉?第二,分明是她不讲情理,我可一直都在忍耐,现在警示我不要去吵架,什么意思?!
一时间从又好气又好笑转为心内堵塞,却不知如何诉说,而且,本就想抛下不计的!我眉头紧拧,谁也不看,死死盯着红砖校门的一隅。来往学生正多,学校又紧邻本区的繁华闹市,饶是再气,仍能注意到左近已有好些目光在我与旁边陪着的Mads身上来回扫射。大概Violet也收到不少。
半晌,我听到Mads鼻内轻叹一声,矮下身子、轻掰过我肩膀,与我脸平行,说道:“Look,I'm_sorry.I_simply_assumed_that_there_was_some_sort_of_unpleasant_talk_between_you_and_the_caretaker.I_may_have_misunderstood.(嘿,对不起。我之前猜你和那个宿管员闹得不很愉快。大概是我意会错了。)”他停顿下来,我这才将视线与他相对,他眼里、面上都显得诚恳。我咬唇咧咧嘴角,“嗯”了一声,算表示原谅。哎,说到底,Mads与我这一年的“同居生活”大概大大影响了他对人类何时以及为何发脾气的判断力:我那些不管不顾、有时自己都觉得荒唐的发作,一定让他觉得我对谁都很“恶魔”吧,也难怪,电话里听到我说宿管大妈难搞,他便以为是我先去招惹……然而,我近来读了些浅显的心理学、试着自我控制、排解心情,发现我将Mads列为特殊的人,因此他才有殊荣被如此对待( ̄▽ ̄)~*其他人?我暂时有贼心,没贼胆……
“Shall_we_go_in?Penny_may_start_her_class_soon?(我们进去吧?不然Penny是不是要上课了?)”Violet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似的,仍是笑意盈盈对我和Mads两人道。
Mads向她颔首表示赞同,再转回问道:“Shall_we?(走吧?)”我冲他点一下头,他起身,仍是半护着我肩,一起向站在门口的保安走去。
“呃,我想带我,嗯,爸爸,和我爸爸的助理进学校。这是我的学生证。”对穿着浅绿色制服、估计已经被迫看了刚才校门口一场好戏的保安大哥,我有些胆怯地说着。今天第二次当着别人面称Mads为爸爸,对我而言仍不啻一项考验。正如方才在女生宿舍楼那儿一样,现在又开始面对赤果果的审视:我、Mads,还有Violet都被细细看了一遍,才听此人垮垮地吐出仨字:“你爸爸?”这疑问语气十足得我给满分!
今天下嘴皮都快被咬坏了,有没有?但有什么办法呢,按全西方人民用烂的一句话表达现在的状态,即是:C'est_la_vie(爱生活、爱拉芳吧( ̄▽ ̄)“)。
亲爱的Mads,还有你的得力助手——一个第三方、成年人(是的,我还恶狠狠地记得电话里他那堆说辞!),换你们上阵了。这样想着,我轻松很多,事不关己地将眼神伸展到校园林荫大道那些过往匆匆的学生身上。却是凉凉地羡慕他们,不用遭遇这些烦恼……
Violet果不负众望,现下也省去为Mads翻译了,单刀直入对保安道:“是的,他是龚海的继父。我们要一起去给龚海办理学校住宿的事。请问,能让我们进去吗?”
“继父?我就说,这学生看上去不是外国人也不像混血儿呢。”他嘻哈着释怀的样子,仿佛解决了一桩疑难案件似的。“那登个记嘛,访问人、时间。”说着点点身后办公室窗台前的簿子。
Violet侧头对Mads翻译刚才对话,然后走过去写着,完了冲他点点头。
这一出下来,课间十分钟也快过完。刚才讨论要我跟着去宿管楼的话题现下重被Mads提起。他终归不懂,在中国,高三意味着什么……下一节也是今天最后一节正课:历史,其实私下觉得不上也无不可,反正一堂习题课,稍后挪点时间补做卷子就行。然而,先要给赵二娃请假,还得让老王知晓、批准……头大、不去。
听毕我的意思,Violet建议她和Mads先去宿舍楼办公室,如果需要,就在那里等到我下课结束,并打消了他宿管员会在5点后消失的疑虑。作为中国人,她自然更能理解学校的运转以及高三一切以高考为指挥棒的高度紧张学习节奏;不像Mads,初来乍到,比对瑞典少有住宿制学校、普通高中最晚自习到下午五点便放学、整个学校都不会有一丝工作人员的情形,他是有许多需要适应的。哎,大约到现在,Mads仍以为我跑回中国是为了与熟悉的、说中文的同学们无拘无束、潇洒自在地度过青葱岁月吧。记得最初看了那张每天从早七点半排到晚九点半的课表后他惊讶得不行,思索几秒,还愣愣地问:你是不是不想太早回家?——以为我伪造了课表,好在外面每天玩到尽兴回来直接躺床上睡觉……
计划定好,看看时间,还有两分钟打铃上课。我们现在站着的林**上,学生突然增多,都是赶着从外面回教室的:匆忙中,Mads仍是校园内有些稀罕的一景,尤其走得近的学生,大多还回头再看两眼。而他扶着我后背的手一直没挪开过,我此刻耳边浮起李雨那些话,下意识便扭动肩膀要甩开Mads,他感应到,扬眉朝我看看,不知我为何突然介意。
“呲……”,一阵声响却将我与Mads的注意力都暂时转移,顺声望去:来人是踏着滑板、停在我们身旁的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