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远处雾里的长安看起来是那么虚无缥缈，和第一次见到时的激动感觉完全相反。
“千芊……别回去了，跟我走吧。”越近长安，冯炯的心里越不安。
“跟你？去哪里？”
“一个文明的世界，在未来！”
“未来……”千芊重复着，忽而苦笑一番，“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
“为什么？”
“无论报仇成功与否，那一天一旦到来，可能就是我消失的日子了……”
“为什么要报仇，你想过吗？”
“……”
“在你生下来的时候，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世上的人为什么都要走进冤冤相报的怪圈，其实这样的仇恨又与你何干？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报仇的吗？如你所说，你父亲生下你就是要你替韩家报仇，就算成功了，他对得起韩家的祖宗，可他对得起你吗？赐予别人生命的人只是为了被赐予生命的人能替自己完成自私的愿望，这样的父亲，你为什么还要替他完成夙愿？值得吗？说实话，那段仇恨你并没有经历，你自己其实没有任何应该有的痛恨感……”
“不要说了！”千芊住了冯炯。
冯炯知道，正因为他的话起了效果，她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是的！我对刘家的人其实没有任何仇恨的感觉，可是我还是会报仇……没有原因，我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原因，也许这就是我该有的命运，事到如今已经不可能中途放弃，只有做下去了……”
“那我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冯炯追击直问，这句话直刺她的心脏，希望她能改变想法，虽然冯炯知道希望很小，“就这样了吗？你忍心……”
“对不起……”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冷酷无比，就象以前。
“对不起……呵！”冯炯苦笑，“好个对不起，这个词发明的实在是太好了。只要有人做了伤害别人的错事，就可以说声对不起，然后抵消对方所有的痛苦在自己内心造成的罪恶感……”
“我就好受吗？难道我是故意的吗？一切都是不得已，报仇是身不由己，爱上你也是……从现在起，我们分开进长安城，还是和以前一样谁也不认识谁！”
“叩见大王，东方朔回来了！”冯炯扑倒在汉武帝面前，其实心里恨不得狂咬他几百口，狗月的，害的老子差点死在草原上。“可是苏武他……”
“苏武怎么了？”汉武帝关切的问。
“苏武他……苏武他未能逃脱匈奴的追捕，被……”其实，冯炯也不知道苏武到底怎么样了。
“被杀了吗？”汉武帝惊道。
“没有，被胡人逮着留在那放羊了。”
“没死就好！”武帝摆摆手，“若死了，寡人就封他个烈士，号召群臣向他学习！”
“可是，非要死了才能成为学习的典型吗？”冯炯的口气有些怒。
“当然！让活人做，挑了你，他不舒服，挑了他，你不平衡。只有死人才没人妒忌。”
厉害……冯炯无语。
“东方朔此番出使匈奴，高风亮节，不辱使命，委实辛劳，寡人要设晚宴犒劳你！”
“谢主恩泽！”冯炯叩首。高风亮节，不辱使命？这两个词实在让人听了心惊胆寒，到了匈奴那，其实什么话也没转达，还差点被老妇女欺负，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了。
夜晚的未央宫，笼罩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是错觉吗？
冯炯随领路的太监来到设宴的地方，这里是一处中等大小的寝宫，四周挂满了帷帐，风很大吗？为何觉得帷帐在微微抖动。
坐下来等了一会。“大王驾到！”
冯炯赶紧起身。
汉武帝一副休闲的装扮，后面千芊紧紧相随，穿上华丽宫服的她显得别有风味，只是她目不斜视，好像根本不知道冯炯的存在，就这样吗？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坐吧。”汉武帝挥挥手。
“子夫，你给寡人的英雄来一支舞吧。”
“是。”千芊淡淡看了冯炯一眼，眼里找不到一丝一毫情意，仿佛是做给汉武帝看的礼节。
她摆动着婀娜的身姿，象一团绚丽的火焰，点燃了冯炯的视线，点燃了冯炯的心，可是呀，此刻的她是一团近不了身的烈焰。
一曲跳罢，千芊收起舞袖，她叫开了一名拨琴的乐师，自己坐在琴前，白皙剔透的手指轻轻触碰一下琴弦，继而弹了起来，嘴唇里倾吐出悦耳的歌声——
“倩女掌孤灯，怨情叹声声，相思无痕泪有痕，绝色长安城。身已倦，情已困，无奈总难掩心门……蜡烛夜垂泪，相思具成灰。有情却无心，是人还是鬼？痴情一梦，浮云渺渺，而今梦已醒，云已散，心在何处徘徊？相识一场，堕花飘飘，而今缘已尽，情已堕，剩下何人感慨……”
冯炯低头掩面，实在听不下去了。
“东方朔，你在感慨吗？”汉武帝突然问。
“微臣只是触景伤情……”冯炯鬼使神差地说。
“好个触景伤情……赐酒！”汉武帝皮笑肉不笑地一拂袖。
不知平阳公主不知何时出现的，只怪冯炯刚才太投入了。公主端着两杯酒走了过来。
“大王！为什么是两杯？”
“还有一杯是给子夫的，寡人赐你们两人酒！”汉武帝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目光。
千芊听了也觉得奇怪，为何要同时赐我们两个人酒？
汉武帝要两人将酒一饮而尽。
“大将李陵何在？”汉武帝忽然大叫了起来。
帷帐后面窜出几十个刀斧手，为首一员英武的大汉朝汉武帝一弓身：“末将李陵在此。”
“将反贼韩千芊和东方朔拿下！”
什么？难道说……他已经洞查了千芊的身份？
这时，从门外被士兵提来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冯炯仔细辨认着，失声叫了起来：“公公！”一定是那个老家伙的事情败露了，看他样子一定经不助拷打把他们都供出来了，混蛋！办事比合作都不牢靠！
“韩千芊……韩信的玄孙……”
“你……早就知道了？”千芊说，“既然如此，杀了我吧，只可惜没能报的了仇……”
“说，真正的卫子夫在哪？”汉武帝扼住千芊的下巴。
韩千芊十分倔强的唾了他一口：“杀了！”
“你……”汉武帝狠狠甩开手，冯炯看到千芊的下巴都淤青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报仇？我不是说过让你跟我一块走吗？为什么我不坚持地带你走？为什么我明知历史无法改变还要让你往火坑里掉……
“要刹要锅随你便，好让我早日投胎……”望了一眼冯炯，又说软下来说，“但跟东方公子没有关系……”
“当然要杀。”汉武帝冷冷一笑，“你们两个的酒里有毒！谁也逃不掉！”
什么？真的很残酷，封建社会的帝王杀人不会有任何愧疚感。
“啊……”千芊口中吐出鲜红的血，身体不支的倒在地上。冯炯不顾一切冲了过去，抱住了千芊，“千芊！”
千芊冲着他一笑，笑的很痛很累，但冯炯能分辨出是笑。“在我注定悲哀的一生当中，遇见你是唯一的幸运，能用心爱过一个人真好，虽然有些可惜，还有些遗憾，不能永远在厮守一起……你恨我吗？我对你那么凶，如果真的如你所说，能在未来遇见你，我愿意变成一个飘荡的鬼魂，一个等爱的魂魄……我是真的想过要和你抛开一切远走，可是始终没有付之行动，可能我的勇气不够吧，我们真的还会再见吗？你不是骗我的吧？我……我好害怕，我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害怕死亡过，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可以毫不心虚的说自己不怕死，可是……可是现在的我太多牵挂了，舍不得呀……舍不得失去你，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幸福，却象一条鱼儿一样怎么也抓不住，滑出手心的一瞬间……有种隐隐的心痛……怎么？东方公子，好多萤火虫在飞呀！好美，你看到了吗？”
冯炯用泪湿的眼睛四下张望着，并没有什么萤火虫呀？他捏住千芊的手心顷刻间变的好紧，片刻之后，千芊的手突然就这样松开了，松开了我们之间的幸福……她的脖子一垂，美丽的双唇微微张开着再也没有合上去。
“千芊……千芊……”冯炯低声抽泣着，生怕吵醒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没有死？
平阳公主突然跪在了汉武帝的面前……
“姐姐你……”汉武帝望着冯炯，顿时明白了，平阳公主将冯炯的那杯毒酒换掉了。
“大王，我已经替你找到卫子夫了！”平阳公主说着，双手一合掌，一个同样清雅亮丽的女子款步上来，对汉武帝盈盈下拜，“叩见大王！”
“抬起头让寡人瞧瞧！”果然色眯眯。
美人羞涩抬头——
汉武帝深深地看一眼真正的卫子夫，她与韩千芊确实像，但这卫子夫没有千芊脸上那颗妖冶的红痣，长得清新可人，正是他喜欢的那款！
汉武帝长叹了一口气，才对冯炯说：“你走吧，永远不许在长安城出现！”然后略带眷念地望了一眼千芊的尸体，“将老太监和韩千芊葬在沛县，墓内不准有金银之类的陪葬品，今夜便起程运尸。”
汉武帝带着卫子夫离开后，平阳公主上前想来扶住冯炯。冯炯却一个转身对她下跪叩头：“谢公主救命之恩！”久久不抬头。“公主金枝玉叶，东方朔连蝼蚁都不如……”
平阳公主掩面而奔。
夜晚，在长安城通往别处的道路边，冯炯依偎在一棵枯掉的老树旁，目光呆滞，那只小猴子突然跳到我的面前，这个灵气的小家伙似乎要来安慰他，可是他的心，现在就象死灰一样，再也不会复燃。
“唧唧！”小猴子突然叫了起来，原来是远处运送千芊和老太监的车队来了……
千芊，我来送你了……冯炯翻身站起，怀里的项链突然掉了出来，这是……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可是，怎样才能把花项链放进棺材里？若他一出现一定会被护送的人杀了的。
“唧唧！”小猴子象看出冯炯心思一样朝他叫着。
“你吗？”
“唧唧！”小猴点点头。
“你知道我要把项链放进千芊的棺材里？”冯炯感到十分奇怪。
小猴子一把将冯炯手中的项链夺过，朝车队蹿了过去。它能放进去吗？这个锁心项链真的能锁住人的魂魄吗？何必担心，要是不成功，又怎会有冯炯和千芊在二十世纪的相逢……
冯炯继续倒在树旁，蜷缩着身体，闭上眼，回忆着和千芊的相识到分离的过往……
五里铺的坑葬岗。
“公子……”
“恩？”
“我可以喝一口吗？”
“啊不……不行……”
“就一口……我……好饿……”
“求求你！不要……啊”……
我心爱的烧酒呀！才喝了一半，原想回去的路上若害怕就拿来壮壮胆，居然被她虽光了……
“好好喝的烧酒……”女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难道这样她就饱了？美女吃的都很少吗？她可是上千年没有吃饭了啊！
“你回来拉！”千芊的样子让我吃惊不小，一副家庭主妇的装扮，感觉好温馨！
“请用膳！”感觉自己就象皇帝！
我洗了手端坐下来，仔细一看菜，顿时傻了！
糖醋鲤鱼！
糖醋排骨！
糖醋萝卜！
醋溜白菜！
酸辣汤！
“怎……怎么？全是酸的菜呀？！我又不是孕妇！”
“哼！我喜欢多放醋！不行吗？”
怎么了？她的样子看来有些不开心。
“你昨天不是睡的挺甜吗？在美女的闺房里！哼……”
她！她又跟踪我！
她突然把我摁在地上，砸的地板咚的一声巨响！她把柔软的长发垂在我身上，她的身体冰凉——至阴至极！我的身体滚烫——至阳至极！
她靠过来了……靠过来了！她那妖艳得发紫的嘴唇，渐渐朝我送来……好期待的美味！
香唇却在离我尚有一丝距离的地方刹住了车，她的轻轻地叹道：“……我爱你……我愿意为你折断背后的翅膀……感动吧？”
……所有好的坏的都值得回忆，今后也只能回忆！
冯炯紧闭的双眼里泪水不断往外涌着，直到最后一滴冰冷的泪水在脸上滑过一道霜痕，冯炯的心脏永远的停止了跳动，在甜蜜的回忆里停止了跳动……
公元2005年的一个清晨，在南京市一家医院里两个满面春风的男人各自抱着自己出生不久的孩子，开心的笑着。
“你的是儿子吗？”一个问另一个。
“不是，是女儿。你的是女儿吗？”
“不是，是儿子。”
“呵呵，恭喜拉！”
“同喜哟！哈哈！”
“哎呀，你看他们居然在对笑哎？”
“是啊，奇怪哟，我们再靠近点看看。”
“好啊，哎呀，他们居然互相抓住了对方的手！”
“哇！抓的好紧，分不开呀，有意思哎……”
“姨？你女儿背后有块好漂亮的胎记。”
“是啊，很多护士都说象朵莲花。”
“是很象，胎记都这么漂亮，长大一定是个美人吧……”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