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欢爱最终以洛寞将剑刺进自己胸口收场。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洛寞,白钦远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怜惜。
洛寞说的一点都没有错,那场相遇,那些温存,这一切的幸福都是为了天绝剑。可是,一个月的恩爱,有时候连白钦远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在演戏还是真实。也许,没有天绝剑,白钦远真的会这样伪装下去,守着她,宠着她一辈子。
“你打算拿她怎么办?”一个青衣老者负手站在白钦远的身后。
“她已经将天绝剑送给了辰夜,所有的计划还有从长计议。”
“那就杀了她。”
“我要留着她。我要让她受到惩罚。”
“究竟是为了惩罚她还是为了留住她?钦远,不要忘了,我们是她的仇人。你一时的妇人之仁,终究是在养虎为患。”
“我知道,爹。”
这青衣老者,竟然是江湖上传说已经死去的扬威镖局的上一任总镖头白跃川!
洛寞幽幽转醒,胸口的剑伤仍旧痛彻心扉。眼前的人由模糊到清晰之后,洛寞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后挪了一下。
“醒了?”白钦远温和的问。与昨夜那个残暴几乎是发疯的白钦远判若两人。如果不是胸口的伤口,洛寞差点以为只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但是,清醒如洛寞,自然不会抱有半分幻想。
“在我身上已经得不到天绝剑,留着我不怕我有一天杀了你?”
“你真的忍心?”白钦远凝视着洛寞,依旧是那样的深情脉脉,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眼中的温情。
“你我之间,不存在不忍心。”
“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这样说,未免太伤我的心了。”白钦远的手沿着洛寞的面颊滑下,落在她胸口的伤时,顿了顿。“我竟不知,在你心里那样念着辰夜。”
什么?洛寞眼眸一转,似乎并没有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无论是与我欢爱,还是昏迷,你口中喊的竟然一直都是辰夜。”白钦远笑着起身,俯视着床上苍白的洛寞。“你说,他是不是也会这样念着你呢?”
“不会。”躺在床上的洛寞虽是已经几乎奄奄一息,却是斩钉截铁的说出这两个字。她对自己无情得让白钦远都不禁皱了眉头。
“你对自己未免太没有自信了。我们试试可好?”
“你与其想拿我换天绝剑,倒不如将我丢给你窗外那些男人。毕竟,他们会因此感激你。”洛寞冷冷的回过头,闭了眼睛。
白钦远一笑,缓步走了出去。
洛寞暗自叹了口气。那句“不会”说的干脆利落,因为这本就是事实。辰夜若是真的在乎她,又何必在戳穿她之后还将她自己留在这里呢?昧谷从来都不留没有用的人,这一点,她一清二楚。
“消息属实?”天山昧谷中,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平静的问。
“消息确实。扬威镖局差人送了帖子来。”
“白钦远未免将洛寞看的太过重要了。”夜阑冷冷的笑了一句,摇了摇头。“终归还是个初入江湖的新手。”
青龙瞟了面无表情的辰夜一眼,凉凉的说:“但愿是白钦远错了。”
“让来人回去告诉白钦远,洛寞好歹是我昧谷出去的人,记得送个全尸回来。”辰夜的目光空空的落在面前的天绝剑上,修长的手握着剑柄。青龙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身上那一瞬爆发出的强烈的杀气。
“谷主。”青龙上前一步,辰夜倏然抬头,目光直刺过去。生生的将青龙的话卡在了他的喉咙中。
消息被带回扬威镖局,辰夜的话一个字不错的落进洛寞的耳中。白钦远意料之中的笑了笑。
“不愧是昧谷的主人。只是,这未免太伤你的心吧?”
“那就请你将我的全尸送回去吧。”洛寞紧了紧披风。这几日来,表面上白钦远仍旧是如从前一样待她,体贴温柔不少半分。只是,当太阳下降,整个大地处于一片黑暗中的时候,她与白钦远之间就只剩下了索取与被迫交付。
白钦远伸手揽过洛寞,在她耳边轻轻呢喃着,“你是我白家的人,就是死了,也应葬在我白家。”
“是吗?那想必我会让你祖坟不安宁的。”
“呵呵,洛寞,何必故作坚强呢?你这样可是看的我心疼。”
“哦?”洛寞凤眼微挑,嘴角轻弯着。“白钦远,你觉得这天下间还有比在仇人身下苟活更让人难以忍受的事吗?”
“当然有。”白钦远大笑着。
一个月之后,洛寞终于明白这件事情是什么了。终日昏昏欲睡,看到吃的东西就不由自主的反胃。天下间最让人不能忍受的,不是在仇人身下苟活,而是为他诞下子嗣,诞下一个从出生就要被诅咒的孩子。
“小寞,听见了吗?我就要做父亲了。”白钦远高兴的横抱起洛寞,那表情逼真极了,就好像平凡夫妇得了孩子一般。但是,洛寞知道,不会这样简单。
怨春比一般的都要命的地方,不在于它是一辈子的,而是彻底的将人摧毁掉。只能四肢无力的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春色,在痛苦与快乐之间享受并诅咒着室内的春意。所以它叫怨春。
“我没有想到,钦远竟真的会留你在身边。”
“我早该想到你可能还活着。”洛寞并没有回头,眼睛凝望着池塘。怎么可能阖府都因为改不了口而只是叫白钦远为少主,这种情况只能是因为老主人还活着,而且活得还不错。
“不愧是君成的女儿,很好。”
“是吗?”洛寞转过身,藏在袖中的手狠狠的握在一起。“我倒是很想知道,我父亲既然叫你老友,想必关系非同一般。你却为什么要帮着他们一起杀了我洛府所有人。”
“你父亲从未告诉你关于他的事情?”
“从未。”
“难怪啊。在碧落云天的日子是我们四个都不愿意提起的。”白跃川叹了口气。“我,君成,你娘还有当年的薛傲天从前都是碧落云天的使者。当年因为主人对我们的苛责而反出了碧落云天。”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了我父亲?难道是因为天绝剑?”洛寞紧紧的盯着面前的白跃川。
白跃川伸手捻了捻自己的胡须,冷笑道:“你低声下气这么久,想必就是为了知道这个?”
“你。”洛寞心惊了一下,竟是被看出来了?
“你很聪明,知道偷了东西之后用仿冒的代替来拖延时间。交出来吧。”白跃川伸出手淡淡的笑道。
洛寞后退了几步,从容的笑道:“想不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你的步伐太过轻盈了些。纵是如此,你也着实算是个聪明的丫头了。”话音未落,白跃川骤然出手,一股真气直击在洛寞小腹之上。巨大的力道迫使她站立不稳,狠狠的摔在栏杆之上。石榴裙下,顿时已殷出一滩血红。
勉强站起来时,小亭之中已经多了一个人,一个默然而立的人。洛寞忍住剧痛笑道:“原来你是想留着孩子好给我最后一击。”
“我可以念在这个孩子的份上,留你全尸。”白钦远上前一步,剑锋冷冷的对着洛寞。“本以为你改过了,却仍旧是这样不乖。”
洛寞挑眉点了点头,微笑之间快速将手中的银针刺进头顶的百汇。白跃川看着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洛寞猛然出掌如风时,就已经意识到,她已经是在用生命做最后一搏。
这是昧谷杀手保证任务完成的必杀技,涅槃。用透支生命的方法来完成杀死目标的任务,犹如凤凰涅槃,先死而后生。其实从针入百汇的时候,这个杀手就已经相当于死了。但在这回光返照的瞬间会爆发出极其强大的力量,而她生前所受伤害有多大,这力量就有多大。
杀亲灭子之仇,这力量足以毁天灭地。
天山昧谷中,一匹飞奔的骏马之上,女子昏沉沉的倒在男子的怀中。
“洛寞,醒醒,就快到了。”
“别白费力气了青龙。”洛寞轻声说。“我自己的命自己知道,已经尽了。”
“别胡说,这涅槃既然是我先祖所创,就会有解法。相信我。”
“嗯。”洛寞的目光渐渐涣散开,意识也开始缓缓的游离于身体之外。“他说过,约莫要死了就不要回来了,没的白费了青龙的药材。”
“我还说过让你记得只要还有一口气回到百草堂我就会救活你,你怎么就不记得?”青龙叹气,一面用手抵住她的气海,用真气拦着她不踏进鬼门关。
“我不能回昧谷,不能回昧谷。”洛寞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絮絮着一直在重复这句话,重复得连青龙都不忍心听下去。既然还是会出手相救,当时又为什么要做得绝了一切可能?
“去洛阳,务必带洛寞回来。”
“扬威镖局不会连全尸都不给吧?”
辰夜冰冷的看了青龙一眼,修长的手指指向墙上挂的天绝剑。“这剑只能她用。”
可是,当青龙看见洛寞带着巨大的戾气从扬威镖局出来那一刹那,已经知道,他也不过就是带了洛寞的全尸回去。
涅槃,从来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