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夜懒懒的倚在座椅上，左手搭在屈起的左膝盖上，右手轻轻敲击着扶手。台阶之下，夜阑，青龙，洛寞静静的候命。
“一走三月，洛寞，今天便是你我约定的期限了。”
“回谷主，洛寞知道。”洛寞仍旧不看那双几乎让人沉溺的眼睛，屈膝跪在白狐皮的地毯上，双手在胸前抱拳。“洛寞愿为天山昧谷效命至死。”
辰夜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优雅起身到洛寞身旁俯身扶起她。触手之处，竟是湿润一片。
“你受了伤？”
“才被刮了一下，不碍事。”洛寞连忙将手臂收回，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那份慌张，让辰夜的手不由得僵在原处。
表情冷了一冷，辰夜收回手负在背后，“请帖上的人，你并没有全数击杀。”
“最后一张请帖上并没有写名字，只是写着老友。但洛寞并不知道父亲的老友究竟指谁。”洛寞据实回答，眼前却一阵一阵的发黑。刚才被扯下那一块肉去，伤口深见白骨。此时早已是失血过多。幸而这身黑衣吸了血，才不甚明显。
辰夜面无表情的看着有些晃动的洛寞，好一会儿才转头向夜阑和青龙道：“出去。”
言语冷的让人发慌，夜阑与青龙都是一愣。自从谷主接掌昧谷至今，这还是第一次听见谷主冰冷若此的语调。
莫非是为了洛寞这一次没有顺利完成任务？
“谷主，洛寞身上的伤需要及时包扎，不然这手臂定是废了。”青龙忍不住口道。
辰夜的眼眸紧紧锁在拱手进言的青龙身上，仿佛能冻结一切的气势让在场所有人不禁打了个冷战，夜阑更是为青龙捏了把汗。
“属下告退。”青龙与夜阑纵是现在有一肚子的话也必须得出去。辰夜的命令向来不说第二遍，如果哪天辰夜当真对谁重复了同一句话，那么接下来这个人一定会成为一个死人。
洛寞在夜阑和青龙出去的时候，仍然没有表情的垂头立着。或者说，她现在已经有些神智不甚明朗。
辰夜走近她一步，伸手掐住她的下颚，强迫洛寞将头抬起来。
“怎么？作为我的侍妾，如此不愿看到我？”
侍妾？是了，她已经是他的人了。洛寞慢慢的想着，脑子却并不很听使唤，只觉得很乏，很疲倦，只想闭上眼睛。
辰夜蹙了眉头，伸手将洛寞的衣服撕开，眼前的伤口让辰夜倒吸一口冷气。忽然觉得，胸口很闷。
在洛寞雪白的肩膀上，有差不多一个手掌大小的地方已经血肉模糊，可以清晰的看见锁骨与肩骨。血还在流着，没有了衣服的吸附，很快就染红了洛寞****的上体。
“昧谷不需要一个废了手臂的人。你这么做算是想逼我让你离开？”辰夜讥讽的扬起嘴角，再度对上洛寞几乎没有光泽的眼。“我不会让你如愿。即便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昧谷。”
说完，辰夜一把将洛寞抱起来，一面用自己的衣服裹了她，一面快步向百草堂走去。
辰夜走得很稳，仿佛是怕洛寞的伤口因为颠簸而疼痛。可是，洛寞的呼吸却越来越弱。短短一刻钟的路程，辰夜几次停下，伸手试探着洛寞的鼻息。
“谷主？”辰夜一脚踹开门时，青龙正在碾药。看见谷主闯进来，反而吓了一跳。
“不惜代价救活她。”辰夜将怀中的洛寞放在床榻上，对青龙下了命令。“还有她的手臂。”
“救活洛寞是没有问题。不过，手臂想必是不保了。谷主，还要救吗？”青龙恭敬的问。
“救。”
“可救活这样一个不能再用天绝剑的人，实在是浪费。”
“青龙，我怎么不知道，你竟这么多话？”
“不是青龙多话，只是昧谷不留无用之人。这也是谷主说的。”青龙笑着回答，丝毫没有惹怒辰夜的担忧。
辰夜挑眉，想了想笑道：“哦？也是。那就让她死在你这儿吧。记得把尸体处理好，别烂在百草堂。”说完，竟是转身要离开。
才打开门，只听青龙在背后道：“失血这么多都死不了，手臂也还在。洛寞啊洛寞，算你命大。”
辰夜笑了笑，径自走出百草堂。
洛寞被肩上的伤痛惊醒时，第一眼就看见了直立在床边的青龙。他闭着眼，仿佛是在休息。
“你醒了？”青龙在第一时间睁开眼笑道。
洛寞温和的点了点头，眼神落在肩膀处被细心包好的伤口上，感激的笑道：“谢谢你，青龙。”
“昧谷的杀手出任务，这里便是他们的命根子。只要能留最后一口气回昧谷，也就算是得到了重生的机会。你记得就是了。”青龙轻轻扶起洛寞。“感觉如何？”
“肩膀上的伤已经不疼了。”
“哦？我给你敷的药是去腐生肌的，怎么会不疼？”青龙叹了口气。“若是病人都似你这般隐瞒病情，就是华佗再生也无济于事。疼又不是什么害羞的事情，有什么不能说的？”
“想是疼得还不够。”窗外一个冷清的声音骤然响起来。伴着缓缓的脚步声，辰夜负手立在门口。
洛寞一惊，垂下眼眸道：“谷主教训的是。”
“我去拿药，你歇着吧。”青龙起身向外走去，经过辰夜身边的时候，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青龙的离开导致洛寞要与辰夜单独相处，不知怎么的，这让洛寞觉得很惊慌。这种心跳似乎是因为害怕，可又似乎是因为紧张。
辰夜看着洛寞靠在床头，手紧紧的揪着盖在身上的锦被。
“看样子是好些了？”
“青龙的医术很高。”
“下回若是受了这么重的伤，估计自己要死了，就别回来了。青龙采药救人也不易。”辰夜仍旧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竟是来说这个？洛寞自嘲的笑了笑，心里某个束缚豁然打开。抬起头，微微笑了笑，“谷主说的是，洛寞再不会劳烦青龙。”
她明媚的笑意落在辰夜眼中，竟是一种残忍的凌迟。因为她的眼底曾经还残存的暖意已经不在了。
罢了，本就不该存在。
辰夜转身走出百草堂，却完全没有看到洛寞那笑容落下后跟着落下的泪水。
洛寞在百草堂养了二十天的伤，整整二十天中，洛寞唯一看到的人就是青龙。她无用了是吗？于是他就这样抛弃了她？甚至不屑于回头看一眼？
“青龙，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收拾药瓶的青龙，手顿了顿，笑道：“你的手臂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受了如此重的伤，日后怕是会影响到你用剑。”
洛寞挑眉，目光已经落在肩膀上，“有时候，杀人并不需要用剑。”
“还想着出去执行任务不成？”
“为什么不想？昧谷向来不留无用之人。”
“可是，你的武功本就是不是顶尖的，从前是全仗着手里的天绝剑，如今你连用剑都吃力，出去了也就难有命回来了。”
“生死有命，何须强求呢？”洛寞起身笑道，一瞬间顾盼神飞，眉眼之间竟是多了先前没有的不在意。没有牵挂的杀手才是最好的杀手，但同时，没有牵挂的人也最易送命。“对了，青龙，你可知道我养伤期间，天绝剑在谁哪里？”
“天绝剑？必是在谷主手中。谷主一向视剑如命的。”青龙温和一笑。作为一个医者，虽是在杀手中间长大生存的，却是有着温和如春风一样的笑容。
洛寞径自离开，在门口的地方停住步子，“青龙，你是这天山唯一一缕春风。”
说完头也不回的向谷主的大殿走去。留下青龙在身后叹息的看着她的背影。这一场病，怕是病到了心里，金石枉然。
洛寞进入大殿时，大殿中正是歌舞热闹。辰夜新近选了十个女子做舞姬。她们如昧谷之前都是良家的小女儿，带着那份大家闺秀的娇羞，小家碧玉的胭脂气。所以，当洛寞穿过这些舞姬舞动的肢体时，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她是一身墨黑色，与死亡的眼睛同一种色彩，长发披散在肩膀上，将自己如玉的颈部曲线紧紧遮掩住，一张苍白的容颜上没有任何颜色，甚至连唇都是一层灰白色。但她的眼睛是明亮的，仿佛黑夜中的一道闪电，将所有的死沉都劈开。
辰夜一手揽着身边的舞姬，另一只手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谷主。”洛寞的声音很稳。
辰夜抬手挥过去，不见如何运气，寞肩头的衣服已经应声而裂，露出雪白的肩膀来。洛寞并没有躲闪，只是直直的立在原地。
“青龙的医术果然又精进了，连疤痕都不曾留下。好。”辰夜推开身边的女人，缓步踱下台阶，与洛寞面对面站着。他在她的眼底已经看不到任何曾经的熟悉。哪怕是那温情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你是来要天绝剑的？”
“谷主明鉴。”
“你这样还能出去执行任务？没的丢了我昧谷的脸。”
“谷主曾经训示，美色才是女杀手最利的武器。洛寞一直谨记在心。”
“你。”辰夜负在伸手的手蓦地握紧。“凭你这姿色，未免差些。”
“至少洛寞还是个女人。”洛寞拱手道。“既然谷主喜欢那把剑，属下便献给谷主。若是没事，属下告退。”
辰夜怔怔的看着洛寞一步一步的远离自己，直到消失在大殿的门口。她这算是什么？向自己示威吗？可是，她有什么资格？
“去告诉夜阑，自今日起不得让洛寞出去执行任务。”
“回谷主，方才羽鉴堂遣人来报的名单中，就有洛寞。”
“什么任务？”
“刺杀扬威镖局的白钦远。”
哦？辰夜的眉头暗自蹙了一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