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给秦国带来的不仅是一条水渠，一切都在改变着。
嬴政八年，秦国欲起兵伐赵，我从未见过嫪毐如此不安。
“你为什么不上书秦王？王弟若有不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嫪毐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但是那一次，我却什么都没有做。
因为很多人已经做过了。
当嬴政宣布，此次带兵的是成蛟时，朝野一片哗然。虽说赵国屡战屡败，但名将李牧尚在，就算蒙骜活着，胜负还不一定，如今蒙骜已死，其儿蒙武、蒙恬随军多年，也未必是李牧对手。成蛟长居宫中，如何能上来就带兵伐赵？
“强大的对手，会让他成长得更快”，嬴政说这句话的时候面无表情，非常平静。
此言一出，群臣议论纷纷。
“若真要出征，必派大将为先遣”，有人说。
“成蛟自幼熟读兵书，你们认为他无能么？”嬴政看起来似乎没什么耐心。
群臣还在争辩。我面无表情，心里却暗笑道，也许嫪毐说得对，嬴政实在是太年轻了，当年我在邯郸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我亲眼见过那四十多万赵兵，只因为交给了“熟读兵书”的赵括，只剩下两百多人回来。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想说点什么，但当我抬起头来，看到了嬴政的表情，顿时什么也没有说。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十几岁的少年，没有一丝轻狂，巨大的气场，和他的年龄完全不相对应。我想了想，把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那天嫪毐也在谏言，所以群臣都跟着附和。之前我很少见到嬴政反驳嫪毐，然而这一次，嬴政似乎丝毫不为所动，争论了半天，最终也没什么结果，毕竟国事家事，还是他说了算，时近晌午，嬴政脸色铁青地退朝。
自从韩非入秦之后，嬴政和嫪毐的关系似乎也开始变化了。之前朝廷之上，几乎都是嫪毐的天下，连吕不韦都让他三分。而如今，他的话比原来少了很多，而嬴政面对他的时候，笑容也越来越少。
没人认为成蛟能打赢这场仗，然而当我站在那次誓师大会上的时候，还是惊呆了。成蛟亲自统帅的只有五万人，个个面黄肌瘦，大概原本都是挖水渠的抽调回来，重新集合成军。王翦领兵十万，却不是前锋，只作后援。两个人的位置似乎完全反了。
嬴政说得慷慨激昂，嫪毐面色凝重，而吕不韦沉默着。我听说赵姬曾想办法阻止这次出征，但肯定失败了，只要我们站在这里，将领就再无后路，谁都一样。
成蛟的相貌十分英武，却仍然只是个少年，他努力表现出威严——如果不开口说话还好吧，一说话就会让人极其失望。他并非没有指挥的欲望，然而举手投足，表现出他只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我看着他心想。统帅五万人，不管怎么样，倘若换做普通人，起码要手刃无数，在军队里活着呆上十年——也未必能做到这个位子。只因为他是秦王的弟弟，五万人的性命就掌握在他手中。
这是他人生的一大步，也是最后一步。
成蛟造反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咸阳，王翦的十万精兵将那两万人斩杀至尽，他们似乎根本就不是后援，而只是为了完成这项任务。
我始终无法理解成蛟为什么会造反，打不赢退回来就是，况且他似乎也并没有打败仗，甚至还没到赵国，直接在屯留造反。他是因为害怕赵军么？那就不怕秦军么？还有王翦，把成蛟抓回来就是，为什么一定要杀掉他，他不怕担当杀王弟的罪名么？
想到这里，我心里不寒而栗，答案只有一个，是嬴政让他干的。也许成蛟也知道这一点，造反是唯一的出路，然而这条路在出发之前已经断掉了，那五万人根本不堪一击。可他为什么不去投奔赵国？也许这对一个宫廷都没出过的孩子太难了，也许他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没有来得及实现，就已经被杀死了。
成蛟被杀以后，嫪毐总是心事重重，尽管他拼命地掩饰，但是非常明显，他已经不是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而吕不韦变得开始有些得意，倘若嫪毐真的失势，对他未必不是好事。两个人相比而言，我更需要嫪毐，不管他是想让我帮他报私仇也好，念旧情也罢。我能有今天，还是要感谢他。倘若跟着吕不韦，我最多也就是和那些门客一起，去编他那本破书。
美好的日子，随着韩非到来，迅速地结束了。我想韩非未必是冲着嫪毐而来的，就好像当年在刑场上一样，但命运偏偏选中的是他。也许嫪毐注定与韩非生生相克，前世的怨恨，到今世来解决。
嫪毐让我去查郑国的底细，这事并没有什么难度，我去了一趟韩国，那里贵族们对于韩非的痛恨，并不亚于嫪毐，有韩非在，他们永无出头之日，巴不得他出点什么事。
结论很快就得出来了，郑国是韩非派到秦国的间谍。挖水渠表面上是为秦国灌溉农田，其实不过是为了耗费秦国的人力物力，让秦军减少出征的次数，得以保存韩国。
我把收集到的材料交给嫪毐，嫪毐大喜，“你真是越来越会办事了，这次要让韩非死无葬身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