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梁俭那里辞别之后,王朴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作为被蒲雄亲口任命的主簿,他享受的第一项特权就是有了一顶自己的帐篷——其实也就是蒲雄之前给自己安排的住处,当然他不会知道这里之前之前还算是自己被看押的牢房。临走之前,王朴还向梁俭讨要了十名士兵给自己帮忙。
本来王朴提出的标准是这些士兵要能能写字,这个他以为很简单的要求却让梁俭目瞪口呆。不要说他手下的士兵,就连梁俭自己都是个不折不扣的睁眼瞎,在这个文盲率高于99.99%的年代,根据梁俭自己身边所认识的,能写出自己名字的人包括蒲雄在内,全部加起来大概也不会超过十个人,对此当然无法满足王朴这种异想天开的荒唐要求。
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要求多么不合理之后,王朴把标准修改为嗓门比较大,他需要这些士兵来帮助他向俘虏们宣达命令,这个要求梁俭倒是答应的很痛快,而且梁俭也很高兴可以光明正大的在王朴身边安排自己的眼线,这样的话,王朴的一举一动都不会逃出自己的掌握,当然欣然同意。
等到这批被梁俭精心挑选过的士兵们前来报道之后,王朴给他们安排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前往俘虏们被看押的地方替自己宣传,能不能从俘虏当中找到几个能写字的人来帮忙,因为他准备先给俘虏们做个统计工作,把归属于他管理的俘虏们做个登记。氐军对于战果的统计工作做的非常糟糕,包括蒲雄在内的所有军官对于抓了多少俘虏只是来自军官们粗略的估测,是以王朴只能重新来过。高达两万多人的登记工作,王朴一个人绝对胜任不了,哪怕是写两万个一模一样的字,估计都要耗费一两天的时间,而大军即将开拨,不会给他这么富裕的时间。
在许诺可以得到粮食作为奖励的诱惑下,加上王朴基于这个时代而特别再次放宽的标准——只需要能写十以内的数字,两万多人里,还是找到了十来个似乎满足条件的人员。不过这个数字在这些人被带到王朴面前后又被压缩到了五个人,有几个不识字的家伙纯粹抱着骗口饭吃的心态也混了进来,企图蒙混过关。
识破他们的伎俩也是意外,王朴希望让这些人作为日后管理俘虏的助手,所以要了几套还算干净颜色接近的衣服,画上了数字准备拿来作为这些未来的临时工们的工作服。当这些人领到衣服,被要求按数字顺序站好的时候,有几个人显然站错了位置,即便一旁的王朴出言提醒,这些人也只是一脸惶恐,却不知道错在何处。
被拆穿了骗局的家伙被挑了出来,没等王朴开口,因为被蒙蔽而感觉面上无光的一个士兵已经愤愤然拔出了刀子,准备砍向这些不知死活的骗子,来挽回自己的颜面。
王朴制止了士兵的报复行为,同时也迅速打消了责备这些人欺骗行为的念头,他很怀疑如果把这些人真的赶回俘虏营,怀恨在心的士兵会不会趁自己不注意,过去报复。
当然,对于士兵们王朴不可能实话实说,只能说人手短缺,识不识字其实并没什么要紧的,只要愿意出来帮忙,就是愿意为大军效力,应该鼓励,把这几个人继续留在了队伍里。
简单教会了这些人从零到十的阿拉伯数字写法之后,王朴就让他们前往营地,通知所有的俘虏分批过来,按照刚教给他们的数字顺序,给每个俘虏分别在衣服上做上编号。
之前氐军对于俘虏的管理工作非常马虎,只是没收了俘虏们身上的武器盔甲钱财,包括看上的衣服鞋子等等一切他们看上的东西之后,也不分男女老弱病残,统统关到一处,具体关了多少人谁也不清楚。
经过王朴认真清点之后,这个数字最终确定在一万九千六百零七人,不包括从俘虏营中清点出来的两百多具尸体。
虽然被俘只有短短的一两天,俘虏当中就死掉两百多人,除了王朴,那些过来帮忙的士兵谁也没有感到惊奇或者意外,毕竟俘虏当中还有很多伤员,没有得到医治也不可能得到医治的情况下,绝大部分伤员都会陆续死掉,而这才仅仅是个开头。
死掉的人员当中有很多并不是伤员,这也不足为奇。有些是老弱不堪,加上饥饿导致,还有就是被氐军杀掉了。毕竟刚刚结束战事,总有些希望从俘虏们身上再次搜刮漏网之鱼的士兵会到俘虏营来碰碰运气,真要是看上了什么东西或者是脾气不好,闹出人命再平常不过。
王朴虽然不清楚其中的关节,但是尸体上再明显不过的伤口还是隐约能分辨得出来是不是谋杀的。他没有追问原因,不用多想,他也清楚不要说找梁俭追索凶手,就是让他约束士兵不要继续这种谋杀行为都非常可笑。从那些还活着的俘虏们麻木而又恐惧的眼神当中,他深刻领悟到什么叫做人命如草芥。
如果按照这个时代的俘虏政策,在蒲雄明确了善待俘虏的前提下,这目前为止还活着的一万九千六百零七名俘虏,其中有些力气的会作为壮丁负责粮草运送,取替之前被氐军抓来的随军劳夫的工作。而那些伤员或是没什么劳动力的老弱,就会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基于氐军是这场战争胜利者的立场,氐军原有的民夫会因为之前的卖力工作被归类为有功一员,不但能从繁重的劳作中解脱很大一部分工作量,还将被挑选出来一批工作比较卖力的可靠人员,协助士兵们负责监督这些俘虏们干活,并且监视他们有没有逃脱的迹象。
在返回枋头的路途中,没有工作资格也不会得到粮食的伤员和老弱将先后死去,为大军摆脱累赘。而转变为劳工的俘虏,也会因为饥饿和过度劳动,加上疾病和虐待,而死掉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不等。如果再算上中途逃亡的情况,会顺利活着抵达枋头的,大约也就能剩下三分之一或者四分之一。
一万九千人剩下五千到六千人,这个数字是绝对可以让蒲雄满意的数字。这道数学题,虽然梁俭大字不识一个,却非常清楚,反倒是受到过后世高等教育的王朴一无所知。
“大人为什么要把这些人数的这么清楚?到了枋头再清点也不迟啊。”经过半天的接触,被派来的士兵已经意识到这位王主簿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因此就有人很直接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在他们看来,王朴折腾这么半天纯属多此一举,这个数字到了枋头肯定不会准了。
“他们将来都是要为大军效力的,现在都算是自己人了,我们不能连自己有多少人都不清楚。”王朴耐心的解释说。“而且直到现在有多少人,我们心里有数了,也就能更好地管理他们,尽可能的让更多人跟我们回到坊头。”
“大人觉得他们是自己人,他们自己可不这么想,这些人可不是心甘情愿投奔我们的,只要一有机会就会逃跑。就算是让他们干活,也总是想办法偷懒。”士兵对于王朴的解释完全没法认可,还有个人进一步指出了王朴理由的漏洞:“而且那些伤兵还有病号,完全不能给大军出力,怎么能把他们也算作自己人呢。”
“他们既然投降,就是相信我军的仁义,会接纳他们。如果未来他们不肯为大军效力选择逃跑,一定是我们不够仁义,让他们失望了。”王朴搬出了自己的理论。“至于伤员病号,他们也是人,我们如果把他们丢下不管不问,任由他们死去,将来对我军仁义之名就是大大的损害。”
仁义什么的,这些士兵显然不太懂,不过王朴的理论显然不具备非常强的说服力,发问的士兵继续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大人如果担心这些伤员病号扔下来会让别人多嘴,那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这些人活埋掉,岂不就不用担心会损害我军的名声了?”
这个提议得到了其他士兵的赞同,王朴竟然一时哑口无言。
“我军这次作战应该也有很多伤员和病号吧?”在得到确认的答复后,王朴说道:“我准备拿这些俘虏们成立一个专门救治伤员病号的队伍,来专门照顾他们。”
“那跟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士兵们对王朴的说法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不是大夫,军里也没有多少大夫,我不能让我军的伤员因为救治不当白白丢掉性命,所以可以先拿这些俘虏们的伤员来做实验,如果有成效,再给我军医治。”王朴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相对于所谓照顾大军声名的理由,这个拿俘虏做活体实验的理由就容易接受的多了。虽然有几个士兵依旧表示不放心这些俘虏的忠诚,但是王朴已经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
“我这么做是为了让更多我们的伤兵们得到救治,你们难道宁愿让自己的同袍因为得不到妥善的救治和照顾,而痛苦的死在路上吗?如果是这样,那你们大可以把这些俘虏都拉出去坑掉,我绝不会多嘴一句的。”
没有人愿意背上这种坑害同袍的骂名,于是再没人敢出言质疑王朴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