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定在飞龙宾馆二楼的餐厅，汪关一、蒋莲夫妇到时青霉素已要好了酒菜，最能体现省城特色及宾馆特色的菜肴是“飞龙汤”。飞龙汤烹制手法简单，只是将去除了五脏六腑的飞龙肉切成小块，洗净下锅，锅内仅添加精盐和野葱，在沸水中滚上十几分钟就可食用，味道鲜美至极。在座的五人是第一次品尝，均赞不绝口。蒋莲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冰冷，她勉强地说了一句“今天我请客”然后就闷头喝汤。汪关一别别扭扭地坐在一旁。这两口子闹什么西湖？雷子三人用眼色交流都表示不知何因。
蔚然曾在夫妻俩未来前问青霉素邀请他们的理由是咋编排的，青霉素说这年头吃别人的不需要任何借口，只说了一句“飞龙宾馆，晚五点半”，他们就痛快地说准时到。
汪关一夫妇不比温和、焦定坤，不原地兜个圈子容易吓到他们。还得说“绿哥”的水平，几段小姐堆儿中的风流韵事一过，话题立刻围绕男人女人的贞洁意识的强与弱，是否影响了人类发展的脚步而展开。发言次数最多时间最久的是汪关一，说到动情处泪水竟然染湿双腮，他信誓旦旦地握住老婆的手说：“阿莲，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靠，敢情一顿飞龙汤成了他的忏悔宴，难怪蒋莲满面霜雪，原来是汪关一偷腥。青霉素也不曾想到无形中憋出的一段过渡的言辞，竟然挽救了一场即将发生的婚变。只不过他的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奇心理掩盖了救死扶伤的丰功伟绩：“老关老关，说说说说，某时某地和某人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汪关一对着蒋莲发誓道。
“老关，是我问的，转过身，让我再看看你嘴角的痣。咦，书上说是‘馋痦子’，没说与骚有关啊，读物净骗人。”青霉素缺德地扒拉人家肩膀。
“再去加碗汤。”雷子推青霉素离桌。
蒋莲要上卫生间，汪关一抓住她的手不放，蔚然笑着说：“嫂子，有没有的，您先说一句原谅汪哥的话，要不然得叫尿憋死。”
“少在兄弟面前丢脸，回家再和你算总账。”蒋莲啐道。面色有缓。
趁蒋莲小解雷子问汪关一：“一夜情还是婚外恋？”
汪关一羞惭道：“喝多了，叫一歌厅小姐糊弄了。”
雷子击掌大笑道：“谁糊弄谁啊？汪哥，嫂子那人哪儿挑去？搂钱的耙子，装钱的匣子，以后可别犯这种低级错误，痛失爱妻，多没劲。对了，咋整露馅儿的？”
汪关一点头道：“嗨，别他妈提了，穿错丝袜了。兄弟，一会儿多替哥哥美言几句。”
雷子说：“丝袜也有情侣装的？语言再美也比不过行为的功效，回家温香软玉一抱，贴心小话一递，再掏出你的‘亚洲雄风’激战一宿，嫂子肯定会主动原谅你。女人的心，时软时硬，就看你把握的火候，尽可能别用跪搓衣板那套，现代娘儿们顶烦膝盖底下无黄金的男人。”
汪关一说：“兄弟，挺有经验啊。”
雷子道：“跟电视剧学的，咱可是孤家寡人，无用武之地啊！”
汪关一冲蔚然那边一努嘴道：“卿卿一艳如桃李的佳人，日日陪伴在身旁，兄弟你艳福不浅。什么时候办喜事？哥哥随一份大礼。”
正说着，青霉素、蒋莲回转，俩人打住话头。
为避免铺垫过长再次引发汪关一家庭中暗藏的某类隐患，蔚然决定出手，她说：“九色鹿公司正在签署一项药品供应合同，生化制品是其中的一个类别，因为面对的主体销售对象是三甲医院，所以在走量上会超过以往很多倍，而且价格也略有上浮，怎么样有兴趣吗？”
“好事啊，冰川生物今年出台了一系列激励制度，对于有特殊贡献的员工和中间商加大了奖励额度，但不是现金而是实物，例如商品房、小轿车、白金项链、手表等等。雷老弟、蔚然妹妹有你们在我和你嫂子就奔商品房使劲了呀。”汪关一兴奋道。旁边的青霉素斜视他一眼。汪关一看到紧忙又说道：“当然还要仰仗周经理的倾力相携啊！”青霉素不冷不热地打一哈哈。汪关一起身敬他杯酒。
“瞎嚷嚷什么？听妹妹把话说完。”蒋莲有些品出今晚饭局的特殊味道。
“我来说吧，”雷子斟满在座者面前的酒杯，接着说道，“汪哥、嫂子，从零打碎敲到九色鹿公司的成立，我们之间的交易一直是以现金形式，一把一利索。而今，不成了，利润上浮，形式也需要改变。哦，不是我要求的，是对方。”
“兄弟，有话直说，咱们什么关系了。”汪关一道。
“赊销！”青霉素插上一句。
“赊销？”汪关一以0.1秒的速度重复了一遍，嘴叉子咧出二里地。
“是的！”蔚然的肯定语气加重了事情真实性的色彩。说完她看着蒋莲。
“是这样……早期的冰川生物，包括许多的药企，基本上的营销模式大多以赊销为主，那是没办法，是大势所趋，即使厂家一百个不情愿也还要遵循市场规律。货是铺出去了，可货币是否能够全部回笼药企领导心中其实是没底的。为免于损失惨重，企业不得不在生产成本、出厂价、批发价和零售价上做文章。毋庸置疑，冰川生物是成功的，它的成功之处是创建了属于自己的品牌：珍珠牌注射剂、冻干剂干扰素。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在东三省的生化药品生产企业，冰川生物的销量是名列前茅的，在未来的十年也很难有被超越的可能，所以，赊销，非常困难。”蒋莲冷静答道。她说的情况属实，绝无夸大其词的意思。
“嫂子，九色鹿公司与龙飞医药在所签订的合同中，并无注明干扰素的生产厂家必须是冰川生物，辽宁、吉林的几家生物药企的产品也是不错的，他们也有意与九色鹿公司合作，只是考虑到我们多年的朋友关系才事先通知你们的。既然厂家有死的政策，嫂子你也别为难了，以前怎么走货今后照旧，这次机会就留给其他企业吧。”蔚然道。
“别呀，制度不能喘气人是活的。老婆，没听见是龙飞医药吗？大财主啊！巴结还巴结不过来呢，咱厂老总见人家向海龙一面还得八抬大轿请，高档宴席铺着，笑脸陪着，客气话递着，可归了也没打进龙飞医药。这次的机会多难得，轻言放弃简直就是犯罪。明天，我去找老总谈，什么事还不兴有个例外，雷兄弟一年卖咱多少干扰素？给冰川生物创造多少利润？不能全赊，赊一部分也行。哎呀，真是死脑瓜骨，九色鹿公司的买卖做这么大，连向海龙都成为雷兄弟的商业伙伴，可见九色鹿公司未来的发展前景有多么可观。老婆，是你我投入的时候了，有道是顺水行舟易远航，咱就借着雷兄弟的这股东风驶向成功的彼岸吧。”汪关一生怕老婆再说出什么不利于团结的言语，焦急地冲她又是摆手又是点头的。
家庭内部矛盾永远排在利益的后面，听罢老公的合理分析，蒋莲收敛起小女人那套花活正色道：“雷兄弟、蔚然妹妹、周老弟，我刚才所讲与咱们的信任度无关，说心里话，你们的提携就跟那天上掉下的馅儿饼一样，能落在我们夫妻头顶也是修来的造化，更是你我的缘分。这样，明天上午我和关一就去找老总商谈。请放心，我们会尽其所能，这毕竟关乎着我们的切身利益，就按照关一的说法，未谈成的部分由我们夫妻用现金购买方式补充。”
“对，与九色鹿公司同进退！”汪关一举起紧握的双拳道。
“好，嫂子、汪哥，我们现在商定一下具体的供货方法……”雷子道。
一周后，焦定坤、汪关一分别来了回复（其时，雷子三人已经在嘉市了）。焦定坤说：“药品的赊销比例为六成。”汪关一说：“谈成一半，剩下的一半由我们夫妇自行填补。”
当晚，雷子三人携带公章乘火车去省城。第二天上午，在龙飞医药与向海龙签订了药品供应合同。随后第一批货发出：泰升药业的系列产品额度为五十五万元人民币；冰川生物的珍珠牌系列产品为七十万；省医药公司的进口药品额度是九十万元，所有药品汇总金额为二百一十五万。九色鹿公司只在省医药公司处垫付了百分之四十的药款。至于汪关一夫妇究竟自掏多少，那是他们的事了。青霉素说：“老汪可能谈下来的是全部。”雷子说：“那是人家的能耐。”
迄今为止，这是雷子三人做得最大的一笔单项生意。
年末的时候，漫天雪花飞舞，连着就下了六天，放眼望去，银色茫茫，整个世界凝成一望无际的素裹之海，白皑皑的分外妖娆。大自然，慈母般地敞开怀抱，给了人们一个浪漫多情的冬季。
还有一个多月就到春节。今年与往年不同，即将跨越的是千禧年，新老世纪交替，到处喜洋洋乐陶陶，人们的亢奋状态与二战胜利有些相似，甭管认不认识遇到便打声招呼，问声好，像是往来多年的朋友，那么亲切，那般和谐。
昨天发往龙飞医药的药品总额近千万元，前四批药品的递增程序为：第一批二百一十五万。第二批四百三十万。第三批六百万。第四批八百二十万。
雷子对蔚然说：“然然，等这批药款结回我要为你，为我们举办个跨世纪婚礼。”
望着窗外的雪景，倚靠在心上人的怀中，蔚然无比幸福地柔声轻语道：“雪花做婚纱，钟声为伴娘，大地是我们的连理温床，你是我的……”她也没计算一下时间，这批药款的结算日在春节过后，想听钟声，只能看《巴黎圣母院》了。
“灰狼！”雷子笑道。
“讨厌，此时此景应当说老公。老青向艳艳求婚了。”蔚然脸孔红扑扑的。
“什么时候的事？”
“几天前，那天你去龙飞医药了。”蔚然道。她清楚地记得当日雷子去找向海龙是为补签合同，供货量如此递增怎能吃得消。补充的条款内容就是将月供货量限制在一千万以内，并且在达到一千万额度的当月缩减下批货的供给量，以缓解九色鹿公司的压力。向海龙同意了。
“艳艳答应了吗？”
“猜猜看？猜对了有赏。”蔚然顽皮地说道。
“嗯，我想想。”雷子做沉思状。其实在青霉素求婚的第二天唐艳艳曾单独和雷子见过一面，她红着眼圈说了一句话：“我要嫁给青霉素了。”说完抱住雷子号啕大哭。他的心霎时七零八落的。他觉得在这个世上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唐艳艳，但他真的不知该如何来安慰她，如果一刀下去人还能活，他宁愿分出一半的身心照料她一辈子。他愧疚道：“艳艳……”“不要，什么都不用说，我懂……好好地和然然姐过日子……一定要白头偕老……我爱你！哇哇……呜呜……你能唱首歌给我听吗？”“现在？”“嗯，只唱给我一个人听。”“好的，喜欢听什么？”“《大约在冬季》。”“……好吧……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漫漫长夜里，未来日子里……艳艳……”唐艳艳哭着跑去。一段不了情终于结束。
“有答案了吗？”蔚然见雷子有些走神就轻推了他一下。
“有有，有了。”
“什么？”
“猜不到。”
“猜不到还说‘有了’？”
“是啊，‘有了’就是猜不到嘛。”
“唉！”
“怎么了然然，好端端叹哪门子气？”
“雷子，我是你的什么人啊！你的心思我能猜不透吗？让我们祝福艳艳幸福吧，好吗？”
“然然……”雷子抱紧了她。
青霉素和唐艳艳婚礼的当天，徐立君出事了，他被四名操河南口音的便衣在酒席上强行上铐带走，同时开走的还有他的凌志400。雷子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拦阻，便衣居然掏枪喝止。蔚然、青霉素等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忙上前抱住雷子。雷子眼睛血红，死命挣扎着向徐立君扑奔：徐哥……
徐立君回头冲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
本来喜宴过后青霉素和艳艳是要去往南方的，但看到雷子因徐立君事件的低沉情绪便取消了行程。青霉素说就近，去虎林和牡丹江转转吧。
三天后，雷子在电视新闻中再次目睹了戴着手铐脚镣的徐立君，播音员的语调极其平稳：犯罪嫌疑人徐立君，为获取非法高额利润，伪造生物药品“人血白蛋白”导致三名患者死亡，该名……商丘市公安局……
蔚然关了电视，她轻轻地走过去抱住呆坐在沙发上的雷子。雷子将脸孔埋进蔚然的怀中，他的双肩在顷刻间大力颤动起来。
还未等到雷子去往河南，商丘便传来噩耗，徐立君在看守所自杀身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