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牛娃冒险进入到浓雾里,不但没有收获任何东西,还拖了一个伤者回来。看了眼牛背上浑身泥土的青年,李牛娃叹口气,也不知村里大夫能否医好他,就算治好了也得给大夫采药抵偿诊金。
定定神往不远处看去,树下有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郎,也如他先前一般躺在树下,旁边树上拴着一头牛在啃青草。
李牛娃微微一笑往前走去,这少年和他略有几分相似,是他的堂弟李虎。
“虎子,天色晚了,咱们回去吧。”李牛娃说道。
李虎站起来奇道:“牛娃哥,你怎么从那边过来了?”李牛娃还没开口,他看了眼牛背上的青年便又哼道:“我不和倒插门说话,没得丢我的人。”
李牛娃大怒,一脚踹到他屁股上,“长胆子了,谁教你这么和我说话,我这不还没答应入赘呢!”
李牛娃在村里打架向来是最勇猛的一个,比他更大一些的大都已成家,他几乎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头,很多孩子都怕他。
李虎挨了一脚不敢说什么,哼唧了一声,斜眼眼看着他。
李牛娃见状又要上去一脚,李虎慌忙躲了远远的,。
着急回去找大夫,李牛娃懒得理他,牵着牛回村去了。
刚到村口,一群小孩围了上来,绕着他又跳又叫的喊着:“倒插门,倒插门,吃人粮食人家人。”
孩童们在身旁转来转去,口中念叨的李牛娃脑子发胀,附近还有几个大人对着他指指点点的,让他心理不由一阵烦闷。
“去去去。”挥手赶走这帮孩童,他看了看牛背上的人,出来迷雾后没见他动弹过,也不知现在怎样了,李牛娃把藤条紧了紧,往大夫家走去。
还没进门,一股浓浓的煎药味便传来,连黄牛都忍不住皱皱鼻子。
“韩大夫,劳驾给看下。”李牛娃放下青年对屋里喊道。
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走出来,脸上毫无表情。
韩大夫蹲到地上把把脉,“哪捡的活死人,没救了,准备后事吧。”
李牛娃脖子一扭道:“如何就没救了,刚才他还说话呢。”
韩大夫道:“脉搏都没有,早是已死之人,吊着口气罢了,最多活不过今晚。”
李牛娃听言不再争辩,村里虽说就一个大夫,但乡里乡亲的,不会因为谁没钱而不肯治病,不是不他不救,肯定是这青年没救。
李牛娃只好重新将青年放到牛背上,往二哥家走去。
“来了。”二哥低头做着木工招呼道,刨子削了一地的木屑。
李牛娃搬个凳子做到旁边,问道:“二哥有空做口棺材吗?”
二哥抬起头讶道:“村里谁没了?”
“不是咱村里的,是我从外面捡了个人。”李牛娃把今天进雾里事跟二哥说了下,“韩大夫说他活不过今晚了,我想让二哥给他打副棺材,下去好歹有个容身之处。”
二哥听罢继续低头做工道:“你也是,牛没了就没了,冒那么大险,还带个活死人回来,做副棺材既费时又费料,无亲无故的,依我看,还是把他打哪来还送哪去的为好。”
李牛娃心里不悦,叹口气,干坐在那半响不语。
不多时二哥把手头活计做完,见李牛娃还坐在那,无奈摇摇头闷声道:“明日叫上几个兄弟去林子里弄棵柳木吧。”
知道他应承下来,李牛娃心中一喜,站起身打算回家,他知道二哥这人,虽说怕麻烦,不过对自己要求从来都没回绝过。
这时二嫂从外面回来,见他在此便喜滋滋的问道:“你与云员外家亲事考虑怎样了?”
李牛娃道:“准备答应下来了。”
其实他并没有想好,李虎和那群孩童说的很心烦,他也觉得给人家倒插门很没面子,只是二嫂这人很刻薄絮叨,早就想攀个高亲了,先说个好话给她,免得让二哥做棺材的事泡汤了。
二嫂笑道:“这才是理,我听你们说要去弄棵柳树,是要做什么?”
李牛娃又把救回青年的事跟她讲了一遍。
二嫂听完一挥手道:“这算什么事,不用等明天了,房后还有几块料,今夜便让你二哥做好。”
李牛娃忙道:“可别,那些都是人家订下做家什的,别耽误了哥嫂的生意。”
他很惊讶二嫂大方,往日里对自家兄弟从来都是很吝啬的。这还没攀上高亲她态度就这么大转变,生怕到时成不了惹的哥嫂生气,便婉言拒绝了。
二嫂点点头跟在旁边悄悄道:“听刘媒婆的话,云家很急,他府上老祖母似乎快不行了,那小姐已有双十年纪还未嫁出去,前面人都说那小姐有隐疾,我托人打听了下,实则并非如此。”
李牛娃一拍脑袋恍然道:“光想着那小姐长是甚模样了,那为何她年纪这么大了还待嫁闺中?”
“跟你哥一个德行,光想着人家长相。”二嫂啐了口道:“云员外在外地有很多生意,平日极少在家,原配夫人过世后也未续弦,只留得这么一个姑娘,平时由云小姐亲自照顾祖母的病,这一照顾就到了这么个年纪,老祖母早有意让小姐嫁出去,奈何她就是不从。眼瞧着这老祖母快不行了,这才托刘媒婆帮着物色个好人家,不然这一走又得三年不能成亲。”
李牛娃叹道:“真是个至孝的小姐,可惜了,耽误她这么多年。”
“可惜什么,若不是这样,哪能便宜了你。”二嫂瞥他一眼道:“云小姐听说要嫁出去,又是不从,她是家里独女,家里很多事都由她管,往后父亲年迈了也需她照顾,所以才出了个主意让她招个上门相公。”
李牛娃听言不由对这小姐一阵敬佩,年纪轻轻的不为一己之私,为家人能付出自己的全部。
看日头已落,他便打算离去,不料二嫂又拽住他道:“虽说以后你得改姓,但二嫂会一直把你当自家人,到那边有什么不痛快回来和哥嫂说,有什么好事也念着点哥嫂。牛背上那人,不然你就把他放在庙里,反正也是将死之人,棺材做好帮他收殓了便是,免得死在家里,晦气的很。”
二嫂尖锐的话音虽说刻薄,但也在理,这么个无亲无故的人死在家里确实不吉利,李牛娃点点头,牵着牛往村口小庙走去。
天色慢慢暗下来,村里人都升起炊烟做饭,李牛娃站在土地庙门口往里看去,只见石像阴沉沉的看着他,像是在等他决定,半响,他一咬牙解开藤条便把青年背到庙里。
烛光摇曳下青年脸色依旧苍白,李牛娃的脸色却异常泛着红,踌躇半天,但他良心上有些不过去。
他深吸口气把手指放到青年鼻端,能感觉到微弱的呼吸,还活着,只是这呼吸像他的身体一样,透着丝丝凉意。
李牛娃脱下满是补丁和漏洞的外衣披到青年身上,一咬牙,头也不回的便往外走去。
大树下黄牛悠闲的嚼着东西,见李牛娃出来,一仰头冲他叫了声,像似在嘲笑他。
李牛娃脸色阴晴不定,人常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青年无依无靠的让他独自在这死去,让他心中不忍,不若就好人做到底。
他又回到庙里,把青年背出来放到牛背上,这才往家里赶去。
回到家与父母大哥说了这件事,他家人都是忠厚之辈,见青年如此凄惨,对此也无异议,李母还专门收拾了床铺给青年住。
李牛娃把他放到床上,打算喂食些汤水,奈何根本就入不得口,全都吐了出来。
晚饭间李母也问起他入赘的事:“明日刘媒婆还会再来,云家的亲事你考虑怎样了?要想好了,无论怎样,主意全凭你自己拿。”
李父听言插口道:“都怪我这病拖累了你们,要不大牛早就成亲了,咱牛娃也不用受这气。”
李父的病受不得寒热,初夏晚上很凉爽,他额头上却布满了汗珠。
入赘这种没面子的事,通常由男方主动向媒人提起,但这回刘媒婆不请自来,分明是瞧不起他家,让李父觉得受到了侮辱。
大哥李大牛自顾闷声吃着饭,不说话。说是吃饭其实也就是清汤水的碗底有几粒米罢了,根本无济于事。幸好现在季节能采些野菜充饥,要不然又得饿一夜。
李牛娃听得出他们有让自己入赘的意思,父母都是过来人,看的比较透,虽说名声不好,但起码能保住吃穿,不像现在一日连三餐都吃不上。
一仰头把汤水喝完,“我再想想,明早起来回复你们。”李牛娃说着便往牛棚走去,人吃完了还要喂牛。
牛宝正卧在哪里,吭哧吭哧喘着气,李牛娃抱了一捆干草放在食槽里,要是平时里它早过来吃了,但今天却不为所动,李牛娃往下面水槽一看,已经空了,回来时才加的水这么快便喝完了,笑骂一声,他去水缸里提了桶水倒进水槽里。
牛宝依然不动,李牛娃心里有事便不再管它,“你爱吃不吃。”
来到青年屋里,李牛娃先探了探他的呼吸,还没断气,呼吸依然冰冷冷的。
李牛娃又给他加了层被子,转过身挑了挑昏暗的油灯,忽然听得重重咳嗽声传来,青年睁开眼睛,脸色也转变带上些红润。